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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泠泠, 春草萋萋,眨眼已是暮春时节。 竹坞幽寂,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缘溪而坐,不时朝溪中竹篓里投几块石子, 若投准了, 便听噗通一声闷响, 水花儿浅浅溅起, 石子沉去篓底, 若没投中, 便听叹息声更为沉重。 本该是场消遣游戏, 偏被他们玩得凄风苦雨。 一个没投中, 不高兴托腮, 问道:“那日究竟出了甚么事?” 另一个也蔫头耷脑, 同样丢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答他:“我也不知,依我看, 万事都好好儿的, 只我三哥忽地哑了。” 这一哑巴,下山路上竟半句话也没说,此后这些日子竟始终躲着连贺jiejie面也不见! “贺jiejie也不高兴么?” 阿显绵叹声:“该是不高兴,以往读书练字时她总陪着我,近日么,用过飨饭便自拾掇去。” 他这般乖巧,决计不是他招惹的她,如此想来,只能是旁人得罪了她。 这人么, 与云飞一谈便知是霍沉。 哼……当着云飞的面儿,阿显只在心底气哼哼:竟对着姑娘家爱搭不理,算甚么大丈夫,定不是好姐夫。 云飞正是怕他有这种念头,从此倒了戈,故而一句话也不敢多抱怨,强忍着声讨他三哥的心思,默默掷石子。 适巧走来两人身后的阿蒙也听着阿显这句,站定摸了摸下巴,思索阵,后装出刚来的模样把一个盛点心的提匣放去二人中间:“秋娘教你们洗过手再吃。” 二人漫不经心应下,阿蒙不多言,步履匆匆回了小楼。 熏香淡淡,充盈在阁楼居室内,霍沉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紧闭的窗,剑眉紧锁。 ——那串铁马被她摘下,重新换上两颗陶响球绑成的简陋风铃,他惹恼了她。 她若知晓那两颗陶响球也是他有意送去,只怕也落得同样下场。 天光倾泻进窗,身侧飞舞的尘埃毕露,透红的玛瑙流苏于眼前轻摇轻晃,身后徐徐响起敲门声。 霍沉顿了顿,装模作样坐去一侧的书案前,教人进来。 正是阿蒙。 向来说话行事都极尽夸张奉承的阿蒙这回竟破天荒数落起霍沉的过失,并且补刀子似的将偷听来的话重复一遍,告诉他,贺姑娘近日很不高兴——霍沉虽知这个“很”字极有可能是阿蒙自己带上,但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泥淖中。 他撵走阿蒙,拿起桌上一个玉兔镇纸,摩挲着兔耳与之对视,脑中混混沌沌。 “连我儿也瞧不起我?” “你不叫我爹我便不是你爹了么?” “难道天下只你爹一人是yin.魔色鬼吗?” “躲着做甚么,睁眼瞧瞧我是怎么待你娘、怎么生下你的。” 兽性大发的醉鬼,咯咯作响的雕花木床,摇摇晃晃的纸帐,以及,竭力隐忍的啜泣声……所见所闻统统化作利刃,扎去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身上。 “你是我儿,即便再恨我、再不愿叫我爹,身上也都留着我的血,终有一日会同我一样,你是如此,你兄长也是如此,”醉醺醺的人笑得恶劣,“浪子霍远生下的儿子只能是浪子。” 肮脏的话在泥淖中翻滚,霍沉松开玉兔。 难道真如霍远所说?他也变成那yin猥下流之徒,是以胆敢在白日里,对着她生出那等龌龊心思。 他本可以用“君子色而不yin”的话说服自己,可偏偏,他在这事上听信了霍远的醉话: “甚么好色不yin,无非是为掩丑,yin便是yin,不是君子么,何不磊落承认?噢噢,倒忘了,认了这个便也脱了君子身份,哪里舍得?” 白玉兔子乖乖巧巧呆在桌上,红玉镶的眼对准他,反着窗边一线流光,亮得像是某位少女的翦水眸。 霍沉绷紧脸面,伸手将兔子转了个身,这下,换做是兔尾巴对准了他。 “……” 他看上几瞬,腾的起身,交椅也被带得退上一截——他竟还敢胡思乱想,这兔子怎会是她,她又怎会有尾巴? 霍沉拂袖离开,踱步过尘埃蹁跹的阳光地,坐到床边,仰身躺下,左手轻轻地搭去眉眼上,高高的鼻梁抵着掌心,几缕焦灼郁结于方寸之中。 他若真成了那样yin荒无度之人,岂不是配不上她?要是哪日再染上别的甚么习性……霍沉拧眉,眉心几乎夹噬了掌间细rou,让人再想不下去,他挺腰坐直身,摘下腰间的佩玉看起来。 眸子里满是茫然。 …… 相隔不远的小楼上,令约掂着串风铃回了屋,走去窗边,只手拿开木闩,推窗换下那串陶响球。 昨儿夜里没发觉,早起时才见风铃圆盘上有几滴鸟儿的秽物。好端端驱鸟儿的东西,竟从鸟儿这儿受了欺,她好笑收了起来,一边怀疑去咕噜身上。 昨日它来窗前盘旋过好一阵,也只有它恃宠而骄不必担心这几颗当当响的铜铃会害了它。 她重新挂好风铃,见对面也敞着窗,不由轻哼一声,皱鼻走开。 对面那人那日又发了疯,她是知道的,虽想不通他究竟在疯甚么,但她也想瞧瞧他要躲去几时,倘或到开山时他还这样避着她……她便再没这闲暇功夫琢磨他了。 以后都不理他。 想着,人坐去小桌边,cao起绣篮里的小剪铰起指甲。 动工在望,指甲不宜太长。 她修得仔细,慢吞吞做完这细活儿,摊开十指灵活摆弄几下,末后瞅着手背,送来鼻端轻嗅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