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门很快便开了,风雨灌进屋内。萧玉案仰头看着高大的男人,一声“哥哥”还未叫出声,就被萧渡拦腰抱了起来。 萧玉案慌忙搂住萧渡的脖子,“哥……” 萧渡抱他走了进去,轻轻放在床上,“阿玉怎么不穿鞋,地上这么凉,着凉怎么办。” 萧玉案蜷了蜷脚趾,拉着萧渡敞开的衣襟,道:“打雷了,我晚上想和哥哥一起睡。” 萧渡眼中一暗,低笑道:“这么黏人啊。” 萧玉案不说话了,默默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惑人心神的眼睛,期待地看着萧渡。萧渡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萧玉案像个孩童一般挪到他身旁,眼中全是对他的依赖。 萧渡轻抚着弟弟的黑发,“阿玉知道吗。只要两个人结为道侣,就一辈子不会分开了。” 第74章 “道侣?”萧玉案似懂非懂道, “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吗?” 萧渡知道萧玉案说的“爹爹”是他们共同的父亲。萧玉案的娘亲改嫁给他后,虽然行了夫妻之礼,但两人一直是礼多于亲, 也未曾行过道侣之修。他们只是夫妻, 不是道侣。 “不和他们一样, ”萧渡温声道, “我们会比他们更好。” 萧玉案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兴奋得头顶被子坐了起来。“那我想和哥哥结为道侣!” 萧玉案以为哥哥会像他一样高兴, 可哥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狭长的眸子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伤感的喜悦。 萧玉案不安地唤道:“哥哥?” 萧渡道:“宝贝再说一次,你刚刚说过的话。” “我想和哥哥结为道侣?” 萧渡扬起唇角, 轻轻捏了捏萧玉案的耳朵,“这样就够了。” 萧玉案问:“阿玉怎么做,才能和哥哥结为道侣呢?” 萧渡把少年搂回怀中, 拉上被子盖好, 哄小孩般地说:“阿玉该睡觉了。” 萧玉案试图从被子里钻出来, “可是……”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 萧渡感觉怀里的身体僵了僵,用手捂住萧玉案的耳朵,顺便施了一个消声咒,道:“阿玉别怕, 哥哥在这里。” 消声咒把风声雨声雷声隔绝在外。对心智只有七岁的萧玉案来说, 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只有兄长的怀抱是温暖惬意的港湾。 萧玉案终于安静了,枕着萧渡的手臂,沉沉睡去。 少年沉睡的侧颜映在萧渡瞳仁中, 一个不可思议,逆天道人伦的念头在萧渡心中闪过。如果……如果他真的和一缕残魂成了道侣,他会怎么样,萧玉案的本体又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过去他都把它压了下来。在这最后一个晚上,他终于愿意正视它。 他没办法了。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对萧玉案做出弥补,只要他把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萧玉案面前,萧玉案就会留在他身边。直到护心咒应验在自己身上时,他才知道他错得多离谱。无论他多努力,他做什么,萧玉案都不会在乎,即便他为他丢了性命,萧玉案也无动于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萧玉案想要的自由还给他。他真的没办法了,他认输了。在心狠这点上,他比不过萧玉案。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有另一个萧玉案出现在他身边。这个萧玉案和他年少时的记忆一样,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率真可爱。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看到他时会眉眼弯弯地叫他哥哥,会许下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也会在打雷下雨的时候敲开他的门,撒娇要和他一起睡。他和另一个萧玉案长得一模一样,他拥有萧玉案三分之一的魂魄,他是萧玉案身上的一个缩影。如果他们小时候没有走散,如果他没有认错弟弟,那个取他性命的萧玉案也许就不复存在,他会拥有一个乖巧黏人的弟弟。 既然他注定得不到萧玉案本体,能得到萧玉案三分之一的魂魄,未尝不是一种安慰。本体崩塌又如何,反正那个本体,永远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夜空,把屋内照得通亮。萧渡从邪念中挣脱,眼中的猩红退去,自嘲地笑了笑。 他确实无比喜爱此刻睡在他身边的乖弟弟,但让他始终放不下的,还是他那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弟弟。 门上映出一人的身影,萧渡将手臂从萧玉案身下抽回。萧玉案眉间皱起,翻了个身,好在没有醒来的迹象。萧渡披上外衫,打开了门。 雨有倾盆之势,站在门外的孟迟手里拿着伞,身上湿了一大片。她微微欠身,道:“尊主。” “什么事。” 孟迟道:“陆玥瑶那似乎出了什么事,派人请我们去看看。” 萧渡未有多问,换了身衣服,最后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少年,“走罢。” 两人撑着伞向外走去。萧渡问:“情况如何?” 孟迟压低声音道:“属下一切都是按照尊主吩咐的做,少尊主应当没有怀疑。” 萧渡淡道:“他即便怀疑了,也不会让你看出来。” 孟迟忍不住问:“属下实在不明白,尊主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引少尊主前来。” 萧渡步伐停住,转身看着滴水的房檐,道:“我下不了手,也无法容忍除他自己以为的人伤他。” 孟迟叹了口气,唏嘘:“既然他注定一‘死’,尊主当初又何必把他带回来,还这般宠着,这不是给自己找难过么。” 萧渡低声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门再次打开,这一是从外面推开的。萧玉案走进屋内,来到床边,垂眸看向床上的少年。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个少年是他丢失在外的一部分。他看着他,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萧玉案”心智不全,即使体内有古镜的怨气和他残魂上的灵力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杀他易如反掌。 “萧玉案”不设防地睡着,全然不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萧玉案想起他放的莲花灯和哼的童谣小曲,心想让他在睡梦中死去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受到惊吓,不会察觉到痛苦,临死之前都是美好的记忆。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不忍心下手,萧玉案无声地笑了笑。他这是被萧渡洗脑了吗,萧渡把“萧玉案”当成人就算了,他怎么跟着犯这种愚蠢可笑的错误。“萧玉案”不是人,他只是他的一缕残魂。躯体被毁后,他不会死,也不会消失,他会回归本体,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萧玉案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召出碧海潮生。玉扇虚抵着少年的咽喉,若再用上灵力,足以毁掉这具由古镜以怨气所铸的躯体。 就在这个时候,“萧玉案”倏然睁开了眼睛,见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己的床边,脸刷地一下白了,惊恐道:“哥、哥哥——哥哥救我!” 萧玉案挑了挑眉,凶巴巴道:“整天‘哥哥’‘哥哥’的,你不嫌腻歪吗?不许这么叫他。” “萧玉案”揪着棉被,红着眼眶,声音发颤:“你……你是谁?” 孟迟已将萧渡引走,萧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萧玉案来了兴致,在床边坐下,道:“我是十年后的你,来找你聊聊天。” “萧玉案”一愣,小小声道:“骗人。” “我没骗你,”萧玉案恢复了自己的容貌,“你看,我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 “萧玉案”眼睛瞪大,“哇!” 萧玉案有一点点嫌弃,他这缕魂魄为什么这么好骗。 “萧玉案”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十年后的我吗?” 萧玉案正色道:“真的。” “萧玉案”似乎没那么害怕了,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后我是不是还和哥哥在一起。” 萧玉案沉默了下来。 “萧玉案”等了半晌没等到答案,开始慌了:“我许的愿望是不是没有实现……我是不是和哥哥分开了。” 萧玉案最见不得美人着急。“没有。”他说,“河神满足了你的愿望,你们没有分开。” “萧玉案”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道:“那我一定是和哥哥结为道侣了。” “道……?这谁教你的啊!” ——这还用问?!除了萧渡那狗男人还能有谁。 萧玉案气极反笑:“道侣是不可能的,你和他是兄弟,就算能在一起了,也绝对不会以道侣的身份在一起。” “萧玉案”还不懂道侣的含义,听十年后的自己这么说失望地耷拉下脑袋。但他转念一想,兄弟也不错啊,为什么一定要是道侣呢,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萧玉案不能留少年太久,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萧玉案”想了想,问:“如果哥哥不是我的道侣,那谁是啊?” 萧玉案被问住了。 “他长得好看吗?” “那必须好看啊。” “有哥哥好看吗?” “有、有吧。”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肯定会比萧渡养眼吧。“好了,问题问完了,你可以睡觉了。” “萧玉案”眨眨眼,“可是我觉得我睡不着,你再给讲讲十年后的事情吧。” 萧玉案笑道:“我会让你睡着的。”他打开玉扇,在“萧玉案”眼前轻轻一挥,“萧玉案”顿时觉得眼皮无比沉重,眼前的景象也出现了重影,不多时便再次睡了过去。萧玉案对他用了催眠咒,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被吵醒。 萧玉案拨动着他长且浓密的眼睫,轻声道:“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门砰地一声打开,风雨从外头灌了进来。萧玉案蓦地转身,只见来人胸口微喘,身后是漫天朦胧的雨幕。 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萧玉案听到了他久违的小名:“阿玉。” 萧玉案握着碧海潮生的手紧了紧。他张开唇,也想唤萧渡一声,却不知要如何称呼他。思及萧渡对“萧玉案”的所作所为,他最终只叫了他一声:“尊主。” 萧渡对他这个称呼习以为常。他根本想不到,萧玉案在叫出这声“尊主”前曾有过短暂的犹豫。他看向萧玉案身后的少年,道:“阿玉还没有下手?” 萧玉案笑道:“尊主‘活’得及时,来得也及时。再晚来一刻,他就要走了。” 萧渡望着他久久,忽而一笑,“阿玉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发现自己舍不得了,所以赶回来救人……不,救魂了。”萧玉案微笑道,“我说的对吗,尊主。” 第75章 萧渡无法回答萧玉案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他就是……想回来。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萧玉案却能笃定地给出答案,他算是明白自己在萧玉案心中是一个多糟糕的哥哥。 没什么可辩驳的, 反正无论他说什么萧玉案都不会相信。 “一个温顺黏人的弟弟, 和一个处处与我作对, 甚至差点害死我的弟弟, ”萧渡缓声道,“阿玉觉得我该选谁呢。” 萧玉案淡道:“尊主果然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胸口传来久违的刺痛感, 萧渡呼吸重了重,平和的假象被不甘撕裂,“阿玉,若我真的还和从前一样, 我为何不回刑天宗找你,把你藏起来,让你只能看着我, 反而离你远远的, 不去打扰你?!” 萧玉案眼眸微闪, “为何。” “你说你想要自由, 我给你自由,我甚至连刑天宗都给了你。”萧渡朝萧玉案步步逼近,神色悲怒,“我没变?呵呵, 阿玉, 你当真就什么都看不到么。” 萧玉案立在原地,轻声道:“我看到了。可你如果真的愿意放手,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萧渡微微一怔。 “你从陆玥瑶手中拿到我的魂魄,使之免受摧残, 这点我很感激。但你拿到魂魄之后,没有去找我,也没有找人通知我,而是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做一个你想要的弟弟。”萧玉案忍不住笑了,“萧渡,你不是变了,你只是……只是不会正大光明地欺负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