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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晚上可以听。”季崇舟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想讲,也没有关系。” 周嘉曜看了眼时间,还剩三分钟过零点。 他起身关灯,只留一盏夜灯,光幽幽莹莹,空调吹着凉气,温度适宜,气氛正好。 周嘉曜说:“你躺下,闭上眼睛,我简单说。” 季崇舟缩在薄薄的被子里,露出一张大眼睛,说:“好像在听睡前故事。” “闭上,”周嘉曜陡然又恢复平日懒散的、冷淡的漫不经心了,他的手遮在季崇舟的眼前,说,“就当睡前故事听。” 季崇舟点点头,眼睫扫过周嘉曜的掌心,闭上了。他在心里却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 “我有个弟弟,比我小四岁。” 季崇舟突然开口:“什么弟弟呀,是我这样的弟弟,还是表弟堂弟……” “亲弟。”周嘉曜打断他,“不要插嘴,只许听,不许说。你虽然叫我哥,但不是我弟弟,你明白吗?” 季崇舟刚被下了封口令,只能点头。 不过心里又有点暗暗不爽,怎么现在就不是弟弟了,之前在那么多剧组,大家问他“夏天是你哥哥吗”他都说是,工作人员和周嘉曜聊天谈到他代词用“你弟弟”周嘉曜也不反驳,怎么现在就不是了? 季崇舟有点酸溜溜的,又有点失落。 毕竟之前从没听说过周嘉曜还有个弟弟。 “他叫周嘉晖,我妈一般叫他小晖,叫我曜曜,我以前叫他全名,后来也叫他小晖,”周嘉曜把手拿开,看到季崇舟的眼睛闭着,唇弯了弯,“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他是个很可爱很懂事的小孩,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我父母性格上的优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很讨人喜欢,我妈尤其喜欢他,所以后来我妈和我爸闹矛盾,要带一个小孩走的时候,她带走了小晖。那年小晖六岁,我十岁。” “我妈和我爸的矛盾,怎么说呢,是很多因素加在一起。我妈家族很能挣钱,全国各地开花,我爸家偏政一点,后来我爸出来做生意,也做得还不错,赶上房地产的风潮,在青州算是混得不错在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吵架,我妈声嘶力竭说她一切为了孩子,不然她也一定会出轨——是的,我妈抓到我爸出轨了。之后的日子还是照常,有一度我怀疑那次吵架是我做的梦。” “直到几年后,我妈平静地和我爸说,她遇到了一个新的爱人,她并不打算离婚——因为利益关系,他们从来没想过离婚——但想要和他一起生活。我爸沉默了很久,说,好。我妈说,她不能舍下她的孩子,所以她要带一个走。我爸问她想带走哪个。我妈这时候开始说了很多,说我大了懂事听话,说弟弟还小不能离开mama……说了很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我妈就是想带弟弟走,说那么多理由,只是为了说服,说服我爸,说服我,说服她自己。然后我爸就笑了,说,那就小晖吧。” 周嘉曜感觉季崇舟的呼吸越来越平缓均匀了。 他的手掌放在季崇舟盖的被子上,很轻地拍着,仿佛是真的在讲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去了芜煦市,离青州不算太远,但mama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准确说,是我。” “mama走了以后,我爸开始频繁出差,家里只有保姆阿姨,上下学是司机接放,零花钱管够……但日子突然变得很空。然后有一天,来接我的不是司机,是我舅舅,他问我想不想试试演戏。我舅舅那时候刚准备涉足电影圈,投资了一部电影,讲山村的一个故事,需要小演员。我就去了。” “剧组很热闹,大人都很好,很照顾我。有一场戏我印象深刻,一场夜戏,我是那场戏的主角,当时所有的灯光都打在我身上,所有人都看着我,镜头都对着我,收音器在我头顶,我能看见乡间的尘土和蚊虫飞舞,我说台词时,所有人屏息静气。” “我是这个爱上演员这个职业的。很俗,俗死了。”周嘉曜说。 他知道有些人以为他的爱是出于高尚的艺术情怀,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在表演上的天赋更令许多人以为他有爱又有灵气,前途无量,他一度也这么以为,他当然热爱表演和电影,但最初的本质只是为了逃避现世生活和感受万众瞩目。 而当你在一条路上走了足够远,你便很难再放下它。 如果周嘉曜幸运,那么他会做一个演员,演到七老八十,仍然是充满热情、魅力无限。 但他不幸。 “后来借着我舅舅的关系,还有因为我表现出的不错的天分被一些有名的导演编剧看上,我演了一些电影,甚至有了挑剧本的机会。十三岁,我演了《骄阳》,这部电影次年参展斐列川电影节,获得七项提名,最后我拿奖了,最佳男主。《骄阳》后来还拿了很多国内的奖,我的金蝴蝶也是那时候拿的。” 季崇舟想,好厉害。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风头无两,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那时候很快乐,继续挑新的电影演,《星影摇欲坠》就是那个时期拍的。然后我妈带着小晖回家了,那年我十七岁,小晖十三岁。” 当这个破碎的家庭重新聚集在一起,周嘉曜能够敏锐地感觉到所有人都发生了改变,但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改变最大的是他那苍白瘦弱的弟弟,他只发现弟弟小时候那种灵动的眸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怯的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