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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检的喉咙里发出崩溃的闷声,呼吸越来越急促。 “嘘,嘘——”顾之明说,“听我说完,爸爸,在你最后的时刻,我,你的儿子陪在你身边,这一定是你期望的,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身上寄予着你所有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考过第二名,我考上了这个城市最好的大学,我拿奖学金,再把奖学金给你……爸爸,我是你的骄傲吗?” 顾检当然无法回答。 季崇舟几乎震惊地看着周嘉曜在问骄傲那句话的同时眼眶红起来,但没有泪。 “不论答案是什么,没关系了。”顾之明又强调了一遍,“你太痛苦了,你做的一切,伤害我的事情,我原谅你,爸爸。活着太痛苦了,我会为你解脱。” 周嘉曜松开季崇舟的手,从盒饭里抽出一支筷子,在桌上做出磨的姿势。 他的动作很从容,神情冷静。 在剧本里,磨的是刀。 顾之明举起刀,屋外天一点点亮起来,锃亮的刀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顾检眨眼躲了一下。 他彻底崩溃了。 挣扎得像是在陆地上干渴将死的鱼。 “对不起爸爸,要用一种痛苦,结束另一种痛苦。” “不过好在,结束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剧本里,顾之明抬起刀砍向顾检,剧本外,周嘉曜抬起筷子,扎向季崇舟的脖颈—— 季崇舟不是顾检,没被捆在床上。 他翻身面向车壁那一面,蜷起来,身上在刹那出了一身冷汗。 那杀气太分明。 他害怕了。 但筷子并没有扎下来。 周嘉曜把它轻轻搁回桌上,伸手在季崇舟肩上拍了一下。 季崇舟一个轻颤,缓缓回身。 “崇舟。”周嘉曜笑着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季崇舟看到他,眼眶骤然红了,他扑上去抱住周嘉曜,哽咽道:“你……刚刚太吓人了,都不像你了。” “当然不是我啊,”周嘉曜拍了拍他的背,“我在演顾之明嘛。” 他语气轻松,但呼吸沉重。 季崇舟搂着他的脖子,他还在被惊吓的余韵里,手掌细微抖动,展开五指,上头全是周嘉曜脖子上的汗。他的黑色长袖被汗湿淋漓,能拧下水来。 “哥?”季崇舟想松开他,才发现周嘉曜抱他抱得很紧,身体颤抖得比他还厉害,“你出了好多汗,你怎么了?我……我叫锦伊来,要去医院吗?” “不用。” “可是……” “只是调动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所以这个身体,它容易有点控制不住的反应,等会儿就好了,我抱你一会儿就好了。” 季崇舟甚至不敢问是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他想起来上次从酒店出来,在电梯里聊了两句,到了车上,周嘉曜忽然控制不住的抖动。 这不是第一次第二次。 有些东西一旦意识到,回顾往昔,许多细节就有了意义。 在更早前就有了,但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周嘉曜都会找借口避开他。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周嘉曜会变得更加冷漠,他会自己出门,或让季崇舟出去。 季崇舟好几次都以为是他惹他生气了。 片刻后,周嘉曜平复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崇舟的脸,低声道:“不要怕我,崇舟。” “我……不是怕你,”季崇舟说,“是怕顾之明!” 周嘉曜哈哈笑了两声:“你演顾之明呀。” 季崇舟呆了一下,说:“对哦,我演顾之明。” “来,演给我看一遍。” 他们换了彼此的位置。 第一遍季崇舟演得支离破碎,他太关注周嘉曜的状况了,即使是在他演得支离破碎的情况下,周嘉曜的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但即便如此,周嘉曜也只近乎冰冷地命令:“演成这样下午等着阴问渠骂你吧。再来。” 季崇舟深呼吸一口,逼迫自己进入状态。 “父亲,你的手出汗了……” “崇舟,握紧我的手,感受,感受汗的感觉。” “嘘,嘘——听我说完,爸爸,在你最后的时刻……” “崇舟,要坚定,要有底气,要看着我!” “你一定很痛苦,我知道。” “崇舟,看着我说这句话!” “……你太痛苦了,你做的一切,伤害我的事情,我原谅你……” “崇舟!眼神!盯紧我!不要飘!” 季崇舟要甩开他的手,被周嘉曜眼疾手快反握住。 “哥,”他顿了顿,没有挣,只说,“我下午一定能演好,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周嘉曜冷静问道。 季崇舟看了他一眼,小声说:“现在这样……好像在折磨你。” 周嘉曜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他松开季崇舟,从床上起来,拉开房车的门走出去。关门前,他回身对季崇舟说:“你自己练会儿词,我去抽根烟。” 看,就是这样。 过去就是这样的。 会有无数的借口——尽管季崇舟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当初那些都是借口,抽烟,电话,消息,或者什么其他。 用这些借口离开季崇舟的视线,或者让季崇舟离开他的视线。 周嘉曜没有等到回答,便也没再等,关上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