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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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也瞧见了,俺们五里堡不算是特别穷, 村中的壮劳力都可以去码头上营生, 妇人们也能去燕京做些小买卖, 日子过得可好。” “二十年前的时候,其实有的人家还干过些不能说的私活, 吴贵友家就是, 因着这事存下不少银钱。” 赵瑞跟谢吉祥都未及二十, 不太清楚当年的私活是什么,却可以大概猜一猜。 无非是帮着些小商贾去码头搬运不能见光的货。 吴长发继续说:“唉,吴贵友一连做了好几年,村里其他人都害怕, 陆续收手,他还不肯,可不就遭报应了。他儿子本来好好的,结果不小心碰了头,就碰成了傻子。” 农户人家,孩子成了傻子,基本就没啥希望了,即便他身体健康,也如同废人一般,许多人家都会偷偷把孩子扔掉,不再过问。 吴长发叹了口气:“吴贵友他婆娘生娃伤了身,只能有这么一个孩子,便是傻了也宝贝得很,一直在家里好好养活,到了孩子十八九岁,还给孩子相看起来,瞧那架势估摸着还想给他娶媳妇。” 傻子娶媳妇,在村中也是一景。 “这是个什么事,当时各家都当笑话看,不太懂事的娃娃们便趁着吴贵友家下地不在,围着吴贵友儿子嘲笑。一来二去的,他儿子就发了疯,每日跑到后面的大雁山上去晃荡,必须得吴贵友亲自上山才能寻回来。” 吴长发说话不快不慢,还有些口音,以至于听起来很是费力。 不过谢吉祥和赵瑞等人都听得很认真,生怕错过任何线索。 这些话吴长发憋在心里十几年了,现在能说出来,反而是种解脱。 “山上也不光是树林,还有些野兔野鸡野猪之类的畜生,吴贵友家小子在山上待了没几天就出了事,招惹了一群野鸡,追着他不停啄咬,得亏有个四里坡的年轻媳妇路过把他救了,要不然指不定要出大事。” 说到年轻媳妇,谢吉祥一下子就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傻子被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救了,一见钟情,回来哭着喊着要娶回家,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果然,吴长发后面的话也证实了谢吉祥的猜测,他继续说。 “那年轻媳妇也可怜,她男人病得快死了,她又只生下女儿,吴贵友看儿子茶不思饭不想,为了个女人命都快没了,便也顾不了那许多,直接拿着银钱上那女人婆家提了亲。” 直接上人家婆家提亲,确实有点惊世骇俗。 谢吉祥都忍不住开口:“他们家没有闹?” 她这话说得含蓄,若是寻常人家,可不只是闹,非要把人打出来,追出个二里地不可。 吴长发又抽了两口烟,神情隐藏在缭绕的烟气里。 “哪里会闹?她婆家穷得叮当响,大儿子要死了,一直靠药撑着,大儿媳生了个赔钱货,下面还有几个弟妹要养,现在有苦主要买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儿媳妇,她婆家当然很愿意。” 谢吉祥听得直摇头。 虽说村子里不讲究,这也太不讲究了一些,十五年前自杀的这名死者,居然是被自己婆家卖掉的。 后面的事,就跟吴长发一开始说得差不多了。 她被卖过来,逼不得已抛夫弃子,只得在新婚夜上吊自尽,了断了残生。 可这,跟今日吴家这起案子有何关联? 谢吉祥还没来得及问,吴长发就主动开口:“当时那女人也是穿了一身嫁衣。” 她死在新婚夜,当然穿着一身嫁衣。 这其实不算多大的关联,只不过吴周氏的死确实很诡异,她一不是新婚,二无再婚的可能,可凶手偏偏给她精心打扮,换上了特地才准备的嫁衣。 这一 身嫁衣,对于凶手或者吴周氏来说,肯定意义非凡。 谢吉祥看吴长发再也说不出别的,才看向吴家其他人:“你们可知当年这段往事?” 吴韩氏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失神的吴长发,叹了口气:“我家男人都说只有几个老人知道,我也是听说那女人有相好,根本不知她成过亲。” 说着说着,吴韩氏又哭起来,她伸手使劲打了几下吴长发,差点把他推倒在地。 “我都让你不要管不要管,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吴贵友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人家做鬼找不到人,只能朝咱家下手。紫娟的死都怪你!” 吴长发低头不吭气,任由婆娘打骂。 他心里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年若不是好心,去帮忙爬上房梁放那女人下来,如今又何苦给自家引来惨事。 这时,吴大光却上前拦住了吴韩氏:“娘,我爹也是好心,再说,也不一定是什么恶鬼索命。” 谢吉祥颇为意外地看了吴大光一眼。 或许是常年跟着金虹盟做事,又或许年轻人本就不信这些,所以吴大光意外理智。 他看着一脸愁苦的父亲和痛哭流涕的母亲,倒是撑起了长子的责任。 “爹、娘,弟妹的死咱们应该怪的是凶手,杀人的才是祸害,不要自家人相互埋怨了。” 这话说得真是敞亮。 就连赵瑞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开口:“吴兄弟所言甚是,既然你们都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官府接下来会在村中走访,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官爷们肯定要询问吴长发家的事,村里的婆娘懒汉都是碎嘴子,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还是提前安抚一下死者家属比较好。 赵瑞也算是有经验,果然吴大光一听就点头:“明白明白,只要能抓到真凶,俺们就踏实了。” 谢吉祥看话问得差不多,最后又道:“除了贵宅隔壁虎子媳妇有嫌疑,贵宅还想起哪位嫌疑人,都可同校尉直说,我们会逐一排查。” 大概交代几句,赵瑞便安排好两名校尉专门询问吴家人的口供,自己则跟谢吉祥往五里堡村中心的大榕树行去。 这会儿说忙也不忙,说闲也不闲,但村人大多都聚集在榕树下, 七嘴八舌说着吴长发家的事。 见官爷们过来,立即就都安静下来,不太敢上前询问。 谢吉祥端着圆润可爱的笑脸,直接问:“各位婶娘若是有线索,可以私下同校尉说,都是为了村中安定,不必太过介怀。” 她倒是很谨慎,没有当众询问,即使她问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村人即便知道什么内情,也不会站出来说。 都是得罪人的事,没人肯干。 果然,谢吉祥跟赵瑞说完,便在村里瞎转悠起来,待行至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便有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官爷……” 谢吉祥回头,发现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婶娘跟在身后,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不敢直接上前。 谢吉祥跟赵瑞便回身走了几步,到了来人面前,谢吉祥才道:“婶子们可知道些什么?” 两个婶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边那个高个儿的先开口:“哎呦……咱们也是为了村子,可不是说人家是非。吴家那个二儿媳妇,平日里泼辣得很,跟她婆婆一个样子,除了他们家隔壁的虎子媳妇,没人敢招惹她。” 这个高个村妇倒是说话利索。 她继续道:“虎子媳妇当年可喜欢大亮了,两人都没成亲之前就眉来眼去的,可吴长发家那娘们就是不肯点头,非要娶了她娘家外甥女回来。” 谢吉祥微微一愣,她同赵瑞对视一眼:“周紫娟是吴韩氏的外甥女?” 高个村妇点头:“好像不是亲的,应当是远房表亲,可吴韩氏在大儿媳妇的事上吃了亏,二儿媳妇就怎么都不肯妥协,非要让她外甥女进门,吴大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周紫娟漂亮,立即也就同意了。” 周紫娟跟吴韩氏的关系,吴家人可从头都没提过。 高个村妇眼睛一飘,凑过头来小声道:“虎子倒是个好孩子,他媳妇也不是那等不守妇道的,同虎子成了亲,两人感情也很和睦,坏就坏在吴大亮不是个玩意,待人家两个蜜里调油,他又过去勾勾搭搭,弄得虎子家整日鸡飞狗跳,他娘还为这事气病了,现在躺在床上都没起来。” 谢吉祥立即就严肃起来。 鸡毛蒜皮的事不算,把家人闹病,这就有点结仇的意思了。 高个村妇 最后总结:“我总觉得周紫娟这事,是虎子干的。” 然而,她旁边矮矮胖胖的村妇却白了她一眼:“说你笨你还不听。” 她眼睛一翻,对谢吉祥神神秘秘道:“要我说,就是吴大亮干的!” 两个人,竟是在街巷里吵了起来。 ———— 矮个的村妇声音尖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嗓子喊得谢吉祥耳朵发痛,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赵瑞脸上一冷,沉声道:“小声些,叫嚷什么!” 赵大世子一挂脸,旁人只觉害怕,那两个村妇刚还吵闹,现在便都不敢吭声。 谢吉祥轻轻拨开当在面前的赵大世子,对两个村妇道:“大婶且说吧。” 也不知矮胖村妇如何理解的,总归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也越发飘忽。 “周紫娟那丫头脾气不好,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平日里跟吴大亮从早打到晚,吴大亮那小子没有他哥着调,成了亲没几日就又开始拈花惹草,周紫娟每天都要跟他吵。” 这么一听,刚刚对吴大光颇有好感的谢吉祥跟赵瑞,立即不喜欢这吴大亮。 一母同胞,却天差地别。 矮个的村妇继续说:“村里夫妻,大多都是打打闹闹的,可周紫娟跟吴大亮是真动手,吴大亮手劲儿大,不敢使劲儿碰她,周紫娟就往死里打吴大亮。” 一个男人,老被媳妇这么打骂,他心里真没点什么想法吗? 谢吉祥便问:“两人如此不和睦,为何不趁早和离?” 明明都已经过不下去了,干脆和离,放彼此一条生路,岂不是两相安好? 但他们俩就这么磕磕绊绊过了两三年,依旧没有和离。 矮个的村妇便道:“这小官爷一看就是富贵出身,俺们村里哪里有整日和离的,日子能凑活过下去,谁不是凑合过,和离了男人还好说,媳妇就不好再找姻缘,后半辈子怎么过?” 谢吉祥被她一噎,顿了顿道:“也是。” 矮个的大抵看不惯吴大亮很久,言语对他颇为不满:“吴大亮这孩子,村里都不是很喜欢,但偏偏吴长发那婆娘疼得紧,放着听话懂事的大儿子和柔顺的小闺女不经心,偏偏对这个中间的老二特别爱护。” 父母都偏心,吴韩氏偏心二儿子,根本 不需要理由。 所以那村妇也不说吴韩氏是非,只是道:“就因为这偏心,弄得吴大亮更是不懂事,这么大的男子汉了,只要赚了钱就去吃喝嫖赌,家里只靠他老子和亲哥养,他什么都不管。” “吴大光没有意见?”谢吉祥问。 两个村妇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吴大光老实得很,当年村学的秀才说他有天分,但他娘偏心,不肯让他读书费钱,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回了家去。再说他媳妇早年怀孕小产伤了身,吴大亮早就说自己有了孩子就过继给哥哥,以后给哥哥养老,所以吴大光也不在家里多话。” 村里的妇人们平日里无所事事,都是各家讲闲话,只要谁家有了什么新闻,立即能闹得满村都知道。 吴家这点子事,她们如同亲眼所见,讲得惟妙惟肖。 这一会儿工夫,谢吉祥差不多就知道吴家这些是非,最后看她们还要继续说,立即就道:“多谢两位婶子,衙门里还有事,我们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