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所有事情的发展,就好似是多米诺骨牌,节节败退。 一招损,满盘输。 那一天,浩浩荡荡地来了一伙人,堵在我们饭店门口。 他们粗布的蓝衣裳上盖着大大小的补丁,脚上军绿色的跑鞋面上粘着尘灰与泥土。举手抬足之间,全是风尘仆仆的气味。 小羊推门从饭店里走出来,她的身上依然还是穿着服务员的制服,但是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整个人都很灰败。 像是阴天里被乌云遮住都阳光。 我听李奶奶说,那些人是她乡下的叔叔伯伯给她找的亲家。他们来抓她回去。 “羊啊,你这都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人李家肯要你就很不错了,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爸爸你弟弟,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野种想想!” 我听到小羊的mama这样劝她。 “我的孩子不是野种。”小羊抬头,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 我不知道有着那样冷酷又坚定神色的小羊,最后为何还是顺从了。 后来,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 因为小羊的一个同乡。这个同乡,从和小羊一起出来打工到现在,足足有七八年的情谊。 旦夕之间,天翻地覆。 她告了密。 小羊的一生毁了。 顷刻之间,爱情,亲情,友情,全是覆水再难收。 孩童时代是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样的话奉为真理的时期。 而成年人,早就习惯了‘口说无凭’,奉行一切的“白纸黑字”。 为什么?因为成长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小羊阿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没有无往而不胜的成年人,只有坚不可摧的‘白纸黑字’。 原来大人们,都是伪装精妙的怪物。我想。 我害怕长大的想法,就是从这一刻滋生的。 ****** 但是没有办法,时间逼迫着我前行。 我看着眼前正埋首写作业的陈染之。 有时候我真羡慕他,无论是山崩地裂,或者天下大乱,任何事情都无法将他与未完成的作业分离。 明明关于他mama和爸爸的流言蜚语已经几乎已经飞遍了整个荷花小区,但是他依然能日复一日,淡定如初的过着自己无趣且又有规律的生活。 我很想同情他,就像我同情小羊阿姨那样。 卑鄙地站在生活的制高点上,露出一星半点假意的关怀。但是,陈染之从来不给任何人有这样的机会。他的钢琴和学业蒸蒸日上,他的生活井井有条。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侵入他。 我想,这一点,他应该是遗传了羊毛衫阿姨。 那个每日都将自己打扮精致,面带笑容的女人。无论如何,你都是无法当面将自己的同情说出的。 还未开口,你便已经自行惭愧。 一年之中到了十二月。原本小孩子对时间的流失是十分迟钝的,反正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造作。 但是自从一迈入十二月开始,陈染之每次见我,都要提醒我一个残酷的事实。 “储悦,明年你七岁了,该上小学了。” “染染。”我躺在陈染之的床上,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嗯?”他头都没回地应了我一声。 “上学好玩吗?” 我有些好奇。 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储盛和染染是在校的小学生。但是他们两个的学习状态完全不同。相对于陈染之的淡定,储盛每天上学都跟奔丧似的。 “好玩啊。” “有我好玩吗?”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好胜心。 陈染之没有立马回答我,他握着手中的笔,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扫过我。 “储悦,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小跑到陈染之身旁,哭丧着一张脸:“染染,我从进来到现在你一直都在做作业。你都不陪我玩!” 陈染之不看我:“储悦,我需要学习。” “染染,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你可以去客厅看电视。”陈染之手一指门边,送客的意味很浓。 “我不要,这个点动画片还没开播。”我开始耍着赖去抢陈染之手上的笔。 “储悦!储悦!你安静下来!安静!。”陈染之大声叫我的名字,用曹奶奶训斥她家小京巴的口气同我讲话:“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读故事书。” “什么问题?”我立马安分下来。仿佛是咬到了rou骨头的小京巴。 陈染之依然戒备地将拿着笔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你mama有说过明年送你去哪个小学吗?” 我摇了摇头。明年。对当时的我来说明天都是一种漫长的等待,更何况“明年”这样这样恢弘磅礴的字词。我从来不曾想过。 我脑海中关于时间时间概念只有一日三餐和动画片的播出的钟点。 “你自己想上哪一个?” 荷花小区附近有两个小学,一个实验附小,一个紫荆小学。陈染之在实验,储盛在紫荆。 “哪个都一样!”我脱口而出。 陈染之没动,看向我的目光中是全然的不赞同。当时聪慧如我,立马就反应过来。 “我去上储盛的小学,我绝对不去给你添麻烦。” “储悦。”陈染之好像终于放弃对面前我这个文盲使用循循善诱的这一套功夫。 “记住,你要去实验附小。” “否则。” “否则?” “你就别来见我了。“ “好好好。”我满口答应下来,虽然不知道陈染之为什么要没事找事:“现在可以给我读故事了吗?我想继续听你上次给我念的《安徒生童话》。” 陈染之终于放下笔,踮起脚从书架上,抽下那一本大红色封面的《安徒生童话》。 豌豆公主。 真正的公主是睡在压了十二层垫子和十二层鸭绒被上,依然会被那一粒小小的豌豆而膈得整夜睡不着。 陈染之的声音软软的,意外地很有催眠的效果。 “染染。”我睡眼朦胧的趴在他的膝头唤他。 “原来我是一个假公主吗?” 说完,我便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中。 * 陈染之默默合上书。他低头看着小女孩安静的睡颜。储悦睡着的时候特别的乖,完全同她醒着的时候是两幅模样。 这样的储悦,就像是那一粒小小的豌豆,即使隔着十二层垫子和十二层鸭绒被,也能轻轻膈在他并不柔软的心上。 陈染之想,等她上了小学,他就再也不用每天枯坐在家中苦等她的到访。 也不用每天上下学经过她家门的时候,有些忐忑的期待那么一个小小的她会不会突然推门而出。 所有的期待,都会名正言顺。 只是当时的陈染之还不知道,原来得到过后的失去,会是如此的惨烈。 ☆、第 10 章 岁月荏苒,光阴如梭。 其实才走到生命中的第七个年头,我实在不配用这八个大字。向来对时间没有概念的我,懵懵懂懂中第一次被推进了一个时时分分都被严格规划的模式中。 陈染之那一句咒语似的催促‘储悦,你明年该去上小学了’,终于等到了应验的一天。 暑假,对于我这种不需要上学的小孩来说,无异于是世间最令人厌恶的两个月。酷热难当,蝉鸣不绝的夏日,我和储盛的之间的争斗,可谓是‘如火如荼,蒸蒸日上’。 陈兰和储标其实也不是未曾关心过我同储盛之间水火不容的状态。 “小孩子吗,长大了就懂事了。”我躲在一个客厅的角落,见储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沉着声说。 “但愿吧。你看这兄妹两动不动就上房揭瓦的样子,真是的。特别是储悦,每次都打架都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次还拿了刀,也真不知道是像谁。小姑娘一点没有小姑娘的样子!” 陈兰双手抱着肩,微微叹了口气。厨房昏黄的灯光,衬得她的身姿像是一抹老旧的剪影。仿佛是从很久很久的以前走来的,让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储悦脾气是差了点,不过也不能怪她,附近也没有跟她同龄的小姑娘。”储标点了点头。 “跟她差不多大的,都在幼儿园里待着。哪像她!”陈兰陡然拔高的声线中,全部都是对我的不满。 “哎,小孩子不爱上学不都正常的吗?你说话声音轻一点,孩子在学习呢。” “正常什么?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当初非要生两个,一个储盛就够我受了,真是鸡飞狗跳,没一天省心的。” 我知道‘当初非要生两个’这句话中,错的永远是我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