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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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青儿告诉她的话以及在赵集家所见悉数相告。 “又是这个赵集?”林秋寒眉尖微蹙。 “怎么?大人有什么发现?”崔琰本不欲过问,但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子,且赵集这个人带给她太多的疑惑,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喏。”林秋寒惊奇于崔琰竟对案情起了兴趣,便将先前走访医馆药铺的记录簿递给她。 “风湿?”崔琰就着灯光只看一眼,疑惑着问,“骆大娘?” “骆大娘患有风湿病,经常在一个叫李家药铺的小药铺抓药,巧就巧在,她抓的药里就有雪上一支蒿。”林秋寒向她解释,“每一服药里的雪上一支蒿虽不多,但她服这个药已有数年,想来每一服药里取一点出来也没什么差别。” “可这并不能说明跟赵集有关吧?”崔琰问。 “那你再看看这个。”林秋寒指向裴长宁手中正握着的案卷。 裴长宁瞥了眼林秋寒,将案卷递给崔琰。 “崔大夫发现的那具白骨,胡伯已经验过了。只能判断出是个女子,死了大概十年,死时大约二十岁左右。而崔大夫手上拿着的便是焰湖县失踪八至十五年的女子名册。”林秋寒道。 崔琰点头,年代久远的故纸微微泛黄,上面记载着一个个名字,生死难测。忽地,一个名字映入她的眼帘,看得她心头一跳。“赵玉桐?”她抬头问。 “你知道?”林秋寒颇为意外。 “嗯,”崔琰道,“听骆大娘提起过,说是赵集的meimei,不知什么原因投湖自尽了。可是,既是自尽,怎么又被定性为失踪呢?” “那骆大娘有没有告诉你赵玉桐为何要自尽?”林秋寒问。 崔琰皱眉,她向来对别人的隐私从无窥探之意,所以当时骆大娘向她提起时见她不甚关心,便也只说了寥寥数语。“大概是因为未婚有孕,含恨自尽……”她并未真正将骆大娘的话听进去,记得的就这些。 林秋寒轻笑,“据旧档记载,十年前,赵玉桐因与某个男子有私,正如你所知,她未婚有孕,任家人如何苦苦相逼都没有说出那个男子是谁,可在这个俗世谁能容她?有一次在和家人争执后跳入赤焰湖自尽,因为没有找着尸体,官府便定为失踪。” 话说到这,崔琰依旧不能捕捉到相互之间的联系,不禁有些怔忡。 “你在山上看见的那个孩子似乎十岁左右。”冷不防地,裴长宁说了这么一句话。 崔琰虽震惊万分,可她遇事向来沉静,面上总是波澜不惊。此刻,她扭头对上了他温和的眼,大概可以明了他们的猜测。 若那具白骨正是赵玉桐,白孩子是她的骨rou,而赵集就是与白孩子有联系的那人,他轻易可得木羽,用它杀了人,再利用自己的外甥制造了水鬼害人的假象。而老叫花便是他用平日偷偷积攒的雪上一支蒿毒死的。 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呢?在那些扑朔迷离的久远往事里,这些人之间又存在怎样的纠葛? 这些推测并未影响到崔琰,因为这两日着实疲累,她夜间倒是睡得十分安稳。而邢鸣也并未让她失望,早间还未起身时楼下便有嘈杂声传来,心下尚在疑惑之时,就有府衙的人来请她下楼。 那孩子显然受了惊吓,情绪不稳,焦躁地向着众人“嗷嗷”乱叫,纵使他曾见过崔琰,且当时差点就要接受她的好意,可此时再见,却也将她同一般人看待。 崔琰怕他伤人,也怕他被人所伤,无奈只能给他施针,只一会,他便沉沉睡去。 既然人已经找到,就不可能再藏着掖着,自然要送往县衙看护。 崔琰知道,若是邢鸣他们不着急带回这个孩子,而是守在山上,利用他钓出背后那人,对于案件而言便是事半功倍。为此,她对他很是感激。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惊觉,上一世的时候,每次她提出请求,他都会照办,哪怕会影响案件的侦破。为什么她如今才发现…… 那这是不是也说明,他对她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呢? “能不能请人把青儿找来?”崔琰看着渐渐睡不安稳的白孩子,知道他很快会醒来,想了想,向着裴长宁道。 裴长宁稍微愣了一下,便即刻吩咐手下去办,孩子与孩子之间,沟通起来自然要容易些。 这是县衙一间客房,屋内没有旁人,静谧安宁,却闷热得很,窗户四开,偶有风吹进来,捎带的却尽是暑热之气。 “你说,他的人生竟是这样的开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崔琰突然开口道,话音中透着难得的无奈。 裴长宁面色稍沉,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他看向床上的孩子,在他起身前抢先挡在了崔琰的身前。 崔琰微微抿了抿嘴角,只好探着身子往前看。出乎意料地发现那孩子再次醒来后并未如先前那般焦躁,他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床角,眼神弥散,似乎面前是白茫茫一片。 “你别怕,”崔琰坐在床边,“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孩子看向崔琰,眨了眨眼,白白的睫毛跟着颤动,眼珠似乎有了些神采。 正说着,青儿从门外冲进来,风风火火的,煞是兴奋,“阿琰jiejie!叫我什么事?”到底是打小走街串巷的,见床上坐着个浑身雪白的孩子,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有些好奇地盯着看。 崔琰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安静下来,向着白孩子道:“你看,我给你找个了朋友,他叫青儿,应该跟你一般大。” 果然,那孩子对青儿似乎很感兴趣,却依旧不敢上前。青儿爬到他身边,很是熟络地问这问那,见他总是不吭声,想了想,很是大方地将手中的青团递过去,“喏,这个给你吃,很好吃的!” 出乎意料地,那孩子一手接过青团便狼吞虎咽起来。见此,裴长宁同崔琰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青儿歪打正着,倒是投了那孩子的好。 ☆、又陷僵局 原本崔琰要时不时地到县衙给贾老三看诊,如今添了白孩子,更是要牵扯大量精力,所以杜恒干脆着人将紧挨着白孩子的那间客房也收拾出来给她住下。 且说那孩子在崔琰的安抚下不再抗拒,至晚间便开始配合她的医治。 白症是天生的疾病,这类病人除了浑身的皮肤、毛发是白色,眼睛还十分脆弱畏光,若平日里注意保护医治,便无大碍,可这个孩子的情况比较糟糕,耽搁了太久,视力严重受损,大大加重了医治的难度。 折腾至半夜,崔琰才哄着他喝了第一服药汤,又等到他入睡,才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出了门。门扇合上前,她瞥了眼散在桌上的青团,日间他们见这孩子喜爱青团,便着人去买了许多,不想买回来后他却只勉强吃了一个便不再肯吃。 日间蒸腾的热气散尽,夜凉如水,略微有亏的银月高悬在天空,华光洒满大地。 崔琰抬头,凝视着如蒙薄纱的玉蟾,心内一片澄净。忽地,她似乎听见远处传来古琴音,影影绰绰,并不真切。她被那幽远的琴音吸引,便借着月光,追着琴音而去。 出了院门,穿过一条□□,琴音便渐渐清晰起来,只一会儿,崔琰便来到一处树木蓊郁之所,临水的凉亭里竟是杜恒在抚琴。 听见动静,杜恒稍用力按下琴弦,止住琴音,向来人看去。 “大人好琴艺。”崔琰缓步进入亭中,轻声赞道。 “崔大夫过奖。”杜恒起身道谢,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二人皆默然不语,一个抚琴,一个倾听。 音如其人,杜恒的琴音雅致古朴,时而高山苍苍,时而清泉潺潺,时而鸟鸣啁啁…… 月下的抚琴人深情而专注,素白的束发带垂于肩头,略显秀气的眉眼间竟有一丝哀伤。崔琰眼见着这点哀伤沿着指尖融入消散在暗夜里的琴音里。 良久,一曲奏罢,杜恒起身作揖,“许久不弹,生疏了,见笑。” 崔琰抿唇浅笑,“民女虽不懂琴技,但也晓得抚琴人当与古琴合而为一的道理。大人方才情绪饱满,奏出的琴音自然声声动听。咦?” 忽地,一阵幽香扑鼻,崔琰扭头,发现凉亭一侧长着大片兰花,暗香浮动,摇曳生姿。望着眼前一株株幽兰,不知怎的,她想起那满地狼藉,心里没了一丝惊喜。 “怎么了?”杜恒自然不懂崔琰此时所想,只是见她脸上变得有些阴沉,疑惑地问。 “没事,大人喜欢兰花?”崔琰问。 “噢,谈不上喜欢,”杜恒低眉,迟疑了会方道,“这些应是管家吩咐人种的,不过内子对这倒是颇有研究,但她留在京城,并未随任。”说完,他似是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琰点头,她不善于也不想同不太熟识的人攀谈,亦不想再扰他清静,便道了别,沿着来路回房歇息去了。 一大早,青儿便风风火火跑进来,最近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县衙。刚冲进来,见崔琰正指引着那白孩子在廊下做些他看不懂的动作,一会遮着眼睛,一会又放开。 他在一旁看了会,见二人都不搭理他,觉得很是无聊,便进了屋。“青团!”看到昨晚散在桌上的青团,他清澈的眼睛亮了又亮,赶忙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阿琰jiejie,”青儿一边往外走,一边嚷道,一边还不忘往怀里塞青团,“这个青团哪里来的?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崔琰并不理他,“好了,闭上眼睛。”她柔声地引导着白孩子。 “我……”青儿笑了,一脸无赖,“我这不是怕浪费么?说实话,这青团啊,还比不上槿姨做的一成好。槿姨虽然特别讨厌吃这个东西,但做得却最好吃!是整个焰湖县顶顶好吃的!” 崔琰愣了下,很快被他边嫌弃便狼吞虎咽的模样逗笑,嗔道:“少吃点,太黏,小孩子吃多了可不好。” “谁是小孩子?”青儿小声咕哝着。 “你不是?”崔琰耳朵尖,“那好,今日,我要交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青儿来了劲。 “好好陪着他,”崔琰故意顿了顿,“我想来想去,这个任务也只有交给你才让人放心。” 青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意又郑重地保证,“阿琰jiejie放心,我一定看好小白!” “小白?” “对呀!人总要有个名字吧?他这么白,就叫小白好了!”青儿喜滋滋地道。 白孩子有了青儿的陪伴,崔琰倒是可以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情,想起那些尚未晒干的木羽,便将它们散铺在小竹笸里,拿至院内晒着。 正忙着,便有行色匆匆的衙役来请,崔琰知定有急事,再三叮嘱青儿不得触碰那些木羽后才随那衙役离开。 崔琰跟在那衙役身后,并未问要去哪,不过很快她的心沉了又沉,因为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殓房门口。 屋内光线很暗,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崔琰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内室。只见几人正围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白布大片大片地湿透,紧贴着尸身。再细看,滴滴答答的水正从尸体身下的木板缝隙里往下淌。 难不成又是从赤焰湖里捞上来的?崔琰暗忖,见在场的各位都面色凝重,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白布被掀开的那一刻,崔琰整个人像被定住般,怎么会是……赵集?!饶是向来都很沉静的她,此刻也不禁骇然。 倒是胡伯见怪不怪,熟练地开始了验尸的种种步骤。 “崔大夫,还请一同帮忙看看,详情容后再说。”林秋寒一改飞扬的神态,颇为诚恳地说道。 崔琰早已平复,向着他点了点头,便同胡伯一起查验。 天气虽炎热,但显然赵集死亡的时间并不长,且发现及时,尸体尚未腐败,许多细节能很清楚地显现出来。 首先,同王礼、许知一样,赵集手腕处有勒痕;其次,赵集的胃里亦有木羽残渣。如此看来,赵集应当同王礼、许知一样,先是被人喂了木羽,然后再试图伪造溺水而亡的假象。只是细细地看,赵集与他们又有几处不同之处…… 检查完毕,崔琰盯着那团令人作呕的木羽残渣,许久都未移开眼,半晌,她才缓缓摘下面罩,“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先行带回那孩子,或许,他就不会……” “与你无关。”一直沉着脸的裴长宁开口道,他注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随即将手中一封信递给她。 崔琰疑惑地接过来,竟是赵集的绝笔! 厚厚的一沓信笺,仓促略显潦草的字迹,可以想见留书人惶恐愤恨的心绪。 “已经确认就是他亲笔所写。”耳边裴长宁又附了一句。 赵集在信中承认了自己是先前三起命案的凶手,起因竟是十年前,王礼伙同许知侵犯了自己的meimei赵玉桐,致使她身怀有孕,受世人唾弃,而老叫花虽未参与侵犯赵玉桐,却是替他们二人放风的帮凶。 人言可畏,赵玉桐本就不堪重负,可连自己的父母对她都是动辄打骂,最终想投湖自尽,却被赵集所救,他避人耳目,将赵玉桐藏在深山中,让世人误以为她已经死了。不想在分娩时出了意外,赵玉桐玉陨荒野,只留下一个天生患有白症的孩子。他给孩子取名“无忧”,从此,将他养在山上,自己则经常上山给他送点吃的。 孩子逐渐长大,赵集满腔的仇恨却并未被时光冲淡。可巧,那孩子攀岩走壁,偶然间发现了木羽,还因为误食而昏睡了一天一夜。从那时起,赵集便动起了复仇的脑筋。 他先是绑架了王礼,给他喂食了木羽,待到他昏迷后将其丢入赤焰湖中,如此伪造了溺水而亡的假象。过了几日又如法炮制了许知的意外死亡。又因无忧会水,便让他在湖中适当地出没,更加印证了“水鬼”的传说。 至于老叫花,赵集的岳母因受风湿的困扰,常年服药,雪上一支蒿便是他偷偷从药包里拿的,每次拿一点,根本看不出来。可他虽做了准备,但原本却是打算再拖一些时日再下手,可不曾想府衙的人竟来了焰湖镇,溺水而亡的说法很快被否决。 他利用在县衙当差的便利,打听到了不少破案的进展,知道林秋寒他们调查起了木羽,便想将目标引到老叫花身上,来个死无对证,于是偷偷将老叫花的水囊丢弃在凌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