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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挽一怔。

    男子身着月白色竹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的嵌玉腰带,坠着一条系着古铜色铃铛的宫绦,他的眉眼极是好看,如诗如画一般,唯有“温润”二字形容最为贴切。

    他微笑着,气质纯粹优雅,弥漫着书香气息,原是与纪风玄一般狭长的凤眸,偏偏没有一点阴戾意味,只让人想到杏花春雨,绿草飞燕。

    很难想象这是儿时那个钻狗洞爬墙的泼皮小子,端方稳重,一眼便让人觉得这个人与世无争,值得信赖。

    ——蓝佩,蓝九思。

    燕挽恍惚了一阵,便听耳边蓝佩略含惊喜的道:“挽弟,燕伯母!”

    燕母许久不见蓝佩,险些没认出来,若不是仔细端详,从他脸上找到了一丝昔日的影子,她还当蓝佩认错了人。

    昔年蓝佩常常溜到家里来玩,虽然掰弯了燕挽让她痛心,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已放下。

    甚至还因想起他小时讨喜的模样心生喜欢,语气热络的道:“转眼不见,九思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长得真好,真是个不错的儿郎。”

    蓝佩笑道:“可燕伯母依然高贵美丽。”

    然后看向了燕挽。

    燕挽逐渐回过神来,心情虽有些复杂,表面却一丝都不显,他亦是笑容满面道:“好久不见蓝兄了,蓝兄真是一表人才。”

    蓝佩微挑了下眉头,忍不住揶揄:“挽弟怎么不叫我蓝佩哥哥了?”

    燕挽停了一瞬,然后从善如流的接过话:“这个称呼太过亲昵,小弟有婚事在身,不大方便。”

    蓝佩含笑道:“祝贺挽弟大喜。”

    故人相聚总是叫人心情愉悦,燕母见他们谈得来,道:“阿挽同你蓝佩哥哥在这儿聊着,娘进去见灵文大师。”

    燕挽并不想,却也不好不给蓝佩面子,拂了燕母的意,于是道:“这里容易吵着母亲,我们到别处去吧。”

    “挽弟请。”

    二人漫步在寺庙的林荫下,并肩徐徐的走着,蓝佩问了一下燕家的近况,燕挽也象征性的关心回问了几句。

    待两人走到一棵大槐树下时,燕挽问:“蓝兄方才在佛堂里说做了不安的梦,是梦到了什么?”

    他原不过随口一问,怎知蓝佩的表情忽然有一瞬间凝滞。

    不过这抹凝滞划过得极快,燕挽不曾注意,只见蓝佩转眼朝别处看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从树上折了一根槐枝:“梦到了这个。”

    此时正是槐花开放的盛期,雪白的花粒簇拥在枝头上,香味浓郁。

    “梦到了槐花?”燕挽好笑道,“莫不是槐树成了精?”

    蓝佩却不愿再说下去了,大步往前走去,两人漫无目的地游晃到了后山。

    后山有凉亭,凉亭的石桌上绘了棋盘,两盅棋子摆放,或是不久前有人下过,又或是这根本是放在这里供无聊人士消遣的。

    蓝佩问:“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后山离佛堂极远,燕挽走了这么久,早就累了,于是同意。

    二人各执棋子,不紧不慢的下,倒也没什么胜负欲,只是单纯玩乐。

    蓝佩等着燕挽下时,指尖轻轻摩挲圆润的棋子,他的目光落到燕挽的脸上,悄然中深了些许。

    他梦到了他,梦到他私藏了这些年他写给燕怀枳的所有的情书,他跟着师父游走四方增长见闻,仍无法忘怀那个令他年少心动的女子,当他将情书从他匣子里翻出来时,他满脸通红,害羞含怯的对他说:

    “我……我也……我也喜欢蓝佩哥哥。”

    这个“也”字用得妙极了。

    他分明知道燕怀枳喜欢他,同他两情相悦,却还恬不知耻的插足他们之间,诉说对他的情意。

    当他面临燕怀枳故去,至死也不知他的一片真心,而罪魁祸首又送上门来时,他微微一笑,温良无害道:“可是挽弟,我喜欢的是女人。”

    燕挽激动抬头:“我……我可以扮作女人,我可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细若蚊声,几乎听不见。

    蓝佩却只觉得……恶心。

    然而,当他真的扮成女人出现在他跟前时,他的呼吸紊乱,无法控制的心动。

    此后每个无人之际,燕挽都穿着女装与他相见。

    他忍不住倾尽温柔,和颜悦色,但最终因燕家让他娶燕挽而清醒。

    那梦境每一帧每一幅都真实到了极点,叫他醒来之后忍不住怀疑,到底哪个世界是真实的。

    不过,此刻于寺庙中见过燕挽,他确信眼下才是真实的,燕挽天之骄子,怎会那般卑微的喜欢他,果然梦境就是荒诞,不堪推敲。

    不知是否心意相通,燕挽落了子,忽然抬头道:“对了蓝兄,之前你外出游学,给阿姊写了不少信,阿姊病逝后都放在我那儿了,你要不要将它们都拿回去?”

    蓝佩想了一下,徐徐作下决定:“好,改日我去你府上取,去你jiejie的坟茔前烧给她。”

    燕挽点了点头,道:“可以。”

    懒散下了几局棋,燕挽自觉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和蓝佩作别。

    蓝佩目送他背影消失,笑意渐平,不知为何感觉梦中的自己有些龌蹉。

    就算燕挽有心插足他和燕怀枳之间,他也不该那样玩弄他折辱他。

    罢了,总归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