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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年。” 青年薄薄的嘴角掀了起来。 “一百零二年……” “我还是找到了你。” 他慢条斯理用手指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从胸膛奔涌而出的满腔热血里,一把寒光凛冽的镰刀终于出现在他手中—— 那一刻,这个身影与寇冬的噩梦忽然缓慢重合。 捉迷藏。 捂住他嘴的孩童。 稚嫩的童音。 “这就是场游戏。” …… 他逐渐想起自己在先前所畏惧的、永远悬挂于头颅时刻可能掉落的,究竟是什么。 那道摆脱不掉的、于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那是来自于死神的声音。 死亡。 他所面对的,是死亡。 童年时母亲的身影重现眼前,拽着他的小手穿过重重白绫垂落下的大殿。大殿的地面刻着奇异而古怪的纹路,他迈过朱红色的门槛,终于来到了他们所求的神明的面前。 叶家人。 坐落于阴阳间隔之中的行刑者。 他们已跳脱出红尘生死,不是神,却更接近于神。 “生死有命,”他听到沧桑的老者声音,“大道在天……” 年轻妇人无法听进去。她的丈夫死了,父母死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于这世间茕茕孑立,只剩下这唯一的羁绊。 她把自己的心血乃至生命都倾注在她的孩子身上,不顾一切地哀求行刑者救救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即将死于遗传病。 行刑者不愿出手。他们只举起屠刀,从不救人。这有违世间伦理纲常,如何能做? 最终救了他的,是叶家的继承人。 那个孩子小他两岁。他躲在那孩子的院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那是死神靠近的声音。那孩子捂住他的嘴,小声告诉他,嘘,是捉迷藏…… 这些过往走马灯一样于他眼前闪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终于想起,他是被母亲用贪恋生生留下的一缕精魂。 他早不该存在了。 寇冬的眼前雪白一片。他看着死神高高立在云端,继而向他垂眸,预备着收割他的魂魄。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木铃声。 “叮,叮,叮……” 这本不该有的声音于叶言之手中响起。这木铃没有铃舌,根本无法摇响,响起的声音唯有死者与靠近死亡的人方可听到。 而此刻,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了这声音。鬼婴猛地从震怒之中清醒,踩在鬼魂的头上,飞快地向他飞奔而来。 它一头扑进了寇冬的怀抱,把两只手死死按在他的脸颊。 “屏息——” 寇冬仿佛扎入了冰冷的水里。他于这水中缓慢下潜,看到了自己。 这应当是属于鬼婴的记忆。他看着一团泥于手中逐渐成形,生出五官模样,拉出四肢,最后用彩笔细细绘出颜色…… 那是鬼婴自己。 记忆中的寇冬是一个极其孤单的人。他不怎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桌前,专注地捏他的泥人。捏出的最小也最精致的这个,寇冬叫它儿子,还用布料给它做了许多精致的小衣服。 借助鬼婴的眼,寇冬逐渐明白,记忆里的自己同样有遗传病。 因为病了,所以不能出去活动。 只能永远坐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借助飘窗获得不多的一点阳光。 他不怎么跑,不怎么跳。能陪伴的就只有这么一个泥人。时间久了,泥人也生出了神智,他奇异地发现它眼睛里多了神采,一日日变得憨态可掬。 故事里的寇冬没有害怕,反而因为终于有了什么能陪伴自己而感到由衷喜悦。他曾经养过猫,但一次打开窗后,猫就再不曾回来。他也想养过狗,可狗用期盼的眼神盼望他下去时,他却根本无法牵着绳子与它一同奔跑。 动物的寿命说不定都比他长,他也就慢慢歇了心思。 只是,人到底会孤单。 孤单这种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当寇冬独自坐在椅子上时,骨头缝都是凉的。 可有了小泥人,他好像又有一点温度了。 他把小泥人当儿子养,毫不遮掩自己对于家庭的渴望。 寇冬天生就喜欢男人。他给小泥人安排的家庭背景里是一家三口,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慈父,还有一个总是冷着脸、不怎么说话、身高一米八又俊美又挺拔的严父…… 游戏里的寇冬还面红耳赤偷偷加了个设定,就是这个所谓的严父,宠的只有他。 连儿子都不宠。 看完这段的寇冬:“……” 唉,他果然天生就喜欢甜甜甜。 真是让人羞耻。 游戏里的寇冬绝对不知道一件事,就是小泥人偷偷把他这些天马行空的幻想都记得清清楚楚。寇冬一直认为自己是要死的,所以梦想着有一个不惧怕于死亡、类似冥王一样的男人来当这个严父,于是小泥人自我带入,它就成为了阴间正儿八经的太子爷。 但这个泥人胆很大。 它不仅想当这个儿子。 它还想自己扮演这个父亲。 它希望的一家三口里,有两个都是它自己。 按照这个故事进行下去,小泥人会逐渐变为活人并且飞快长大,然后正式成为游戏里的寇冬梦想中的男朋友——又高又帅还能统领阴间的那种。然后呢,它就和寇冬生出一堆的孩子,一家不知道多少口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