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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丝竹 二人用的皆是竖吹的乐器。李暮使用的竹笛名跋膝管,发声细密而坚实,高亢不失圆润,一丈之间,空气中的震颤清晰可感,似能渡仙人飞升入云天。 而雷海青手中的九孔双簧筚篥,音色响亮清脆,比较中原七孔笛管更显出张力,那涌泉般的音豆跳跃闪烁,左横右突,时而风林鸟鸣,时而又刀光剑影。 一层梨花瓣轻盈柔软,被竹声催逼着飞舞起来,或旋转在空中,或游离于盘缘,渐次排出迥异的纹路。女官纷纷喝彩,那是春燕,那是锦鲤,那是香扇…… 苏安在树荫下坐着,欣赏到的却并非这些。他先是看见一根楚地的紫竹,七月十五生芽,吸收云梦泽一载灵气,次年同日,被师出同宗的许合子和李暮相中。 李暮将其釆伐晾干,因时机正好,不太晚,避免沉闷黯哑,不太早,避免空乏发虚,所以才有飘逸嘹亮的音色;许合子则取出注入竹节的酒,用于滋润嗓音。 一日日,一年年,师兄妹比谁能合上谁,谁的音高,唱过无数人家,为太乐署选入梨园,一直到中秋宴,李隆基于宫桥赏月,赐誉许合子——此女歌值千金 面对李隆基笑问他是否六指神人的试探,李暮不惊不慌,断去一根手指,删繁就简,用四根手指常速复奏出了那段《紫云回》,丝毫无误。李隆基为其所动,即便内侍省已收许合子为才人,竟从此再无召幸,允了一段绝世恋情。 而后,苏安又见一支颠沛流离的羌笛,随羌人迁徙,望过天山明月,流进龟兹国,在与胡笳相伴百年之后,开九窍,幻化为筚篥,一路随西域商路流进中原,又随着黄河往东,落入木偶戏班子,被同样流浪过四海九州的雷海青收为己有。 就像金石懂得轻重恩威,丝弦懂得弹挑进退,竹类的乐人,懂得吞吐气运。 竹声戛然而止,雷海青跳下树桩,李暮收管,二人齐刷刷朝苏安这里看来。 苏安听得入迷,恁地醒过神,但觉得器乐皆有魂魄,赶紧抱上妙运,呈放在花盘,有些羞涩地说道:“我,我这有一把五弦,桀骜不驯,因弦槽有机关,易受气流的影响,所以每回即便用相同指法,发出的音色都不尽相同,难着我了。” 但凡乐人,不可能不认识传说中太乐祖师白明达的这把琵琶。李暮仔细打量过后,收起竹管,拢袖行礼,既对妙运充满敬意,也不至于见宝就失态。 “胡说八道,哪有琵琶怕风吹?”雷海青把筚篥挂回腰间,擦去脸颊边的汗水,笑意盈盈,是十五岁的孩子特有的天真浪漫,“你给我,帮你看看。” 苏安哪知,雷海青把妙运抢去,竟然对着背板便是一顿猛敲。苏安道:“诶,你轻点。”雷海青若有所思,扭头,又使劲敲了两三下:“没有那么金贵的,笛子进水,就甩,琵琶走音,就敲,喏,你再试试。”苏安:“……” 雷海青笑得开心:“逗你的呢。”语罢,捧起妙运,对着妙运的音孔,一口气吹了进去。苏安瞠目结舌,见过拨、掐、反弹琵琶的,却从未见过吹琵琶的,而雷海青偏偏就有这个功底,以一尺六的纤细腰身,精准地吹开了弦槽处的机关。 霎时,三处凤眼伸出拨片,丝弦乱颤,好一阵子悦人心脾的声音迸了出来。 李暮眸色顿亮,欣然道:“这是丝竹交相辉映,一时瑜亮。”苏安道:“我不敢相瞒,是友人从署里古籍中寻见的,名……”李暮道:“名曰,妙运。” 求艺之道,大抵都讲究一个由简入繁,化繁为简的过程。一个乐师,从最初一样乐器的技法开始学起,到通习各类乐器,再到谱曲、合曲、排曲,及至把燕乐坐立二部伎和教坊六十四曲牌都排遍,就算是由简入繁,走通了乐行的门路。 再往下,从数百乐器,数十乐派中萃取出自己的钟爱,雕琢到极致,所写之曲,一拍一节都饱含故事,所用之技,一弹一挑皆能说出出处,才是化繁为简。 李暮和雷海青,一个是老夫突发少年狂,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毅然决定和苏安一起追求这把琵琶。苏安也很振奋,主动请求将来也为他们的曲子奏散序。 接着便是长达半月的鏖战,由于妙运的面板和背板已经被粘合为一体,拆是不行的,好在雷海青能吹。他娇嫩的口壁和手指能感知每个孔窍最微妙的变化,哪里有毛刺,易产生啸音,哪里磨损得过于光滑,发不出声,竟统统捕捉出来。 三人又进入密室,李暮用吹粉法,让苏安弹挑琵琶,雷海青配合其余各部,把独奏、合奏、辅奏时,五根弦振动产生的波痕描刻在一幅细沙盘之上。 看着那些时弯时直,花蛇般的印痕,苏安才知,妙运面板的三只凤眼并非怕风,而是易受其他乐器影响。有如双刃剑,若乐师只使用依靠重复性练习而固定的指法,那么弦音就飘忽不定,显得混乱;反之,若乐师能根据周围各部强弱变化,及时调整动作,那么,妙运就能适曲而发声,达到与人心意共通的完美效果。 苏安不畏难,果断地使用排除法,请李暮用苇膜封住另两只凤眼,余下一只开窍,如此,循环往复奏曲百余遍,总算把天眼和地眼的规律单独摸索了出来。 天眼,对竹类乐器的极具穿透力的纵波敏感,竹乐强,则弦音亦铮铮然,铿锵锐利;地眼,对金石的低频波动敏感,底音强,弦音则沉于地面,浑厚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