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喻窈陡然自噩梦中惊醒, 心脏怦怦跳, 粗重的呼吸似萦绕耳畔, 头重脚轻。 高考最后一门理综,作答区全是空白。 梦里监考老师的声音竟然和喻恩正的一模一样。 她撑着上身坐起来, 抹了抹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白驹过隙,三年如须臾。 高三这一年她都在跟喻恩正打赌, 越赌越大,比前两年更为频繁, 军令状日日更迭,她不断突破着自己的极限。 结果是好的, 她如愿被心仪的学校录取。可毕业以后的暑假, 她长期被梦靥缠绕, 不是梦到考试失利了,就是梦到高考途中出了意外。 这一年里, 她每天就只睡五个小时,睡眠浅到没有动静她也会自己醒。 睡前抱着错题本, 醒来赶紧看昨天学会的题有没有忘,真的是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 焦虑得如同更年期妇女,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高考结束的第二十天, 仍保持着从前的生物钟。 她有些心累地拧开了床头灯。 手机的指示灯闪烁着, 她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五点。 天还是黑的。 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闭上一只眼, 把另一只也眯起来, 强迫自己适应屏幕的亮光。 昨天晚上她十点钟就睡了,但是他们这一代多的是熬夜成瘾的夜猫子,班级群里的消息达到了99 。 群只在初建的时候热闹了两天,后来有人在群里发微商的广告把群搞凉了。 喻窈一直没管他们聊什么,既没屏蔽,也没窥屏,进群以后就潜水,没参与过一次讨论。 凉了一个多礼拜的群,突然聊得热火朝天,不免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点进去看了看,原来是在商量毕业班聚。 这要是毕业多年后的同学会喻窈肯定不会出席,但好歹同窗三载,没有情分也有道义,临别前的散伙饭,可能是人最齐的一次了,她没理由不去。 翻到记录里的时间地点,她长按屏幕,复制,粘贴到备忘录,又重新点进微信,在通讯录找到孙驭霄,顺着他的主页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他最后一条朋友圈停留在上周一,内容是四张图。 第一张是连绵不断的大漠戈壁。土黄的山丘上沟壑纵横,白色砾石点缀其间,天是澄澈的蓝,万里无云,是和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光景。 第二张还是戈壁滩,随行的越野车入了镜,孙驭霄站在车顶上,戴着雷朋墨镜,遥望远方。不知是因为几近日暮还是逆光,看不太清脸,只能辨明硬朗的轮廓。 第三张是烤全羊。火盆里的木炭架成了锥形,烈焰周围扬起烧着的炭灰,像烟火。 第四张是新疆小镇。 他发朋友圈的当天喻窈给他点了赞,没忍住问他去哪了,孙驭霄说去找他爸了,又跟她聊了半天新疆的风土人情,然后没了后话。 喻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高一那年他痛殴流氓英雄救美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对他生出感情了。 她通过往昔种种细节,猜他应该多少是喜欢她的,可是他没有告白。 明明成人礼上有男生跟她搭讪,他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叫了又没话。 当时宗政洋开玩笑说孙驭霄吃醋了。 她一向不喜欢自作多情,就算察觉到一点端倪也会搜肠刮肚想别的原因。 可巧合太多,她也就信了。 信了的结果就是她每天抓心挠肝,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只好等着他开口。 等得都不耐烦了,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不喜欢她了? — “要你报提前批你不听,现在志愿填不了,只能在读大学的时候参与征兵,简直把前途当儿戏。” 孙建纲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里都透着不满。 孙驭霄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挨训了。 孙建纲一心想让他子承父业,对他说,竞赛得几个奖就觉得自己是科研人才了,那只能说明你脑瓜子灵光,干什么都是块好材料,既然干什么都行,怎么就不能当兵了。 孙驭霄的头脑一直很清醒。 孙建纲在京城干得好好的,自请调到新疆边防营来当政委,好多人都说肯定是他夫人给了他什么内幕,是为了升迁。 但孙建纲丹心可鉴,放弃安逸舒适的环境,来到西北苦寒之地全凭初心。 他是孙建纲的儿子,也是孙建纲的脸面。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他们大院子弟,没什么先天疾病的,几乎都去当兵了,他没有必要跟家里对着干。 可他不喜欢孙建纲把他其他方面的成就看得很容易。 他开诚布公地说:“爸,谢谢您为我考虑,但我是成年人,能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毕业以后我会参加部队的直招或者特招,在此之前请允许我用四年时间学习技术。工作以后我还有机会去军校进修,但去t大只能现在,不是谁想考就能考上的,您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努力。” 孙建纲也不是不近人情:“以后不许先斩后奏了。你可以有你的计划,但一定要经过批准,不服从指挥是最要不得的。” 孙驭霄得逞,笑了笑,试探着问:“手机能还我了吗?明天我和我妈就回去了,我查查北京的天气。” 部队不让用手机,他也算入乡随俗,来到部队的第二天就被孙建纲收了手机。 孙建纲白了他一眼,还是说:“找你文轩叔叔要,他在保管。” “谢谢爸。” 孙驭霄如愿要回了手机。 连上网以后他赶紧点开微信。 班级群999 。 宗政洋给他发了八十条消息。 喻窈的头像旁是备注,备注下是一个浅灰色的“嗯”字,后面显示着最后一次联系的日期。 他没舍得删除和她的聊天记录,失联后她也没有找过他。 他憋在心里的一股气顿时散了。 他喜欢喻窈三年了,怕谈恋爱影响她看重的学业,自从那次出手相救以后他就没招惹过她。印象里他们不停在考试,成绩也是你追我赶,因为交流过少,他们谁都没要推免名额,便宜了第三名。 好在他们都考上了t大,学校隆重庆祝了一番,条幅挂到了距校门口二百米的大街上。 他很想她。 — 夏天过去一半了,郑兰淇忽然想起喻窈不用再穿校服了,心血来潮给她买了几套裙子。 也就是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后,姚忠薇来家里家访,一改雷厉风行的作风,给喻恩正上了四个小时的课。 喻恩正平时开会都没这么认真过,那天竟然耐着性子听姚忠薇讲到天黑,还留姚忠薇吃了顿晚饭。 自那以后性情改变了不少,起码知道怎么和青春期的孩子相处了。 后来喻窈的meimei出生了,他想起喻窈小时候的乖巧懂事,觉得挺对不住她的,表面上关系僵持,可会照顾她的情绪了。 喻窈虽然还是不能理解这夫妻俩,但也没有之前抵触。 主要是喻粲出生后哭得最凶那阵子,把他们折腾得够惨的,他们也没说要她帮忙带孩子,怕吵到她,哄孩子哄得挺及时的。 她也就多了几分体谅。 聚餐地点定在一家老字号餐馆,在学校一带小有名气,很多学生的升学宴都是在那儿办的。 喻窈穿上了郑兰淇给她买的短裙,化了个精致的小淡妆,把钥匙纸巾装进手包里,手机拿在手上,兴致盎然地出了门。 她本想敲隔壁的门,拉上同班的男生一起去,但她不知道孙驭霄赶回来没有,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结果走到半路上,她看见了孙驭霄一行人的背影。 三个人并排走,隔得稍远,足以压马路,他们就这样在人行道上当路障,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逛,中途还停下来,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菠萝。 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不叫他,他也没来敲她家的门。 她觉得这两天自己的肝火有点旺,竟然在意他回来也没有跟她说一声。 哪怕他们马上就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