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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澪披着一袭红衣跨出门槛,衣襟大敞,露出月华般皎莹的肤色。 在碧水桥内也住了有八百年,八百年地府光阴,相比于天界不过是倏忽一眨眼。也不知晓,那日被他刺伤的青鸾鸟如今身在何处?黄暮霜被拉入三途河后,又是否能有灵智残留? 算来算去,总归是没有故人了。这天下之大,只余下他独自孤零零地,拍遍了地府阑干,伶仃叹息一声。 呼呼!忽忽! 总像是有风,只萦绕于他一人身侧。 花清澪久立无趣,回头,果然见那只妖鸟所化的小少年正立在身后望着他。少年目光痴缠,恨不能吃了他一般。恰好是刚代他值差归家,少年手中还提着盏灯。 白纸灯笼,只因里头燃着火,便显得簇簇地分外暖。龙飞凤舞地题着碗大的“谢”字,墨汁淋漓。 “回来了?”花清澪勾唇,墨色长发微漾,清艳绝伦。 谢灵欢提着灯笼,抿了抿唇。“禁足令解了,哥哥你打算去何处?” 不愧是伴了三百年,这妖鸟居然能窥破他心思。花清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知。” 他要走,却不与他说去何处。 谢灵欢心内仿佛被毒虫啃咬,有那么一瞬,他恨不得再冲去虚无殿内,揪着厌落的耳朵,耳提面命,让他再封禁花清澪三百年。不,三万年! 但是谢灵欢面上却毫不显露,细长眼儿微动,漆黑瞳仁内泛着点委屈。“需要我陪你同去吗?” 花清澪摇头,隔了会儿,又负着手懒散地道:“趁着眼下我尚未复职,且去人间逛逛。” 谢灵欢心头一动,想起被这人藏在北俱芦洲翠螺山洞xue内的坟头。这人怕不是要去寻骨? 谢灵欢又抿了抿唇。他足有三千年不曾笑过,那日重逢,他在翠螺山头对着花清澪笑了笑,那日从花清澪的眼眸中他分明看见了诧异。所以他估摸着,自家笑起来不好看。 能不笑,就不笑。 谢灵欢学会了抿唇这姿势,带着点少年郎的青涩。 “那我在家,候着你。”他说得乖巧,眼眸微眨,瞳仁漆黑一片。 花清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谢灵欢提着灯立在碧水桥前的宅院,乖巧地又问道:“哥哥几时走?” 花清澪负着手,闻言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足有三四息,这才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不知。” 结果当夜花清澪就不见了。 谢灵欢站在没灯没火的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缺了清泠泠水息的地方,指尖攥紧,良久,唇边咬肌奋力地跳了跳。 他到底还是没能笑出来。 ** 戌时,花清澪独自离了虚无界地府,沿着青烟氤氲的黄泉路,抬脚入了芝叶城蒹葭巷尾的书画铺子。他立在阁楼内,探身,将鬼灯挂在窗外的司命树梢。 芝叶城内,有凡人,有魔修,妖鬼横行。自然也偶尔有神明路过。 地府与其他地方时间流速不同,花清澪到达芝叶城时,却天光大亮,刚刚辰时一刻。在马大禄巷子口支起个算命摊子,三尺白幡,一杆青竹,斜斜地靠墙立着个面容清瘦的瞎子。 “卜个卦!”花清澪噗地丢了枚龟甲钱,一袭红衣漫然如云,语调懒洋洋的。 人未至,周身冥气波动先如水漫过来。 同样不是人的瞎子内心叹了口气,靠着墙,面色惨淡如金纸。“花使者,你在下头,我住庙里。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你次次来芝叶城,都得找小神?” “你香火缺供奉,我下头却死鬼不断,可见人间乱。”花清澪漫不经心地道:“如今这地界,江山又换了主子不曾?” 瞎子当然不是真瞎。他有名有姓,在洛阳城伽蓝寺中须也有个龛位。但是如今世间人不爱信奉香火,他没奈何,才化了模样来芝叶城马大禄巷子口讨生活,顺便走动三界消息。 问他北俱芦洲人间的事,他倒当真晓得。 瞎子微一沉吟。“尾宋年间,大大小小裂成七十二诸侯国,而后便是姓朱的皇帝坐镇天下。” 花清澪点头,这是他被罚幽禁前的事儿。地府三百年,于人间不过区区六十年。“如今还是姓朱的子孙?” 瞎子靠墙立在阴影处,默了片刻,才又道:“坐龙椅的仍是朱姓,但执掌实权的,分成两拨。一拨是朝内文臣纠集的君子党,另一拨,却是阉党。” 花清澪蹙眉。“难道这皇帝竟被架空了不成?” 瞎子靠墙袖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问他。“凡人帝王家事,你个鬼差问那么仔细作甚?对了,花使者你今日所问到底是何事?” “哦,我来替自家问个运程。”花清澪似笑非笑。“我近来颇有些倒霉,烦请你看看,看我何时能转运。” 瞎子咦了一声,趋前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几眼。“花使者如今神魂愈发凝实,不像个倒霉的相啊!反倒是有了什么奇遇吧?” 花清澪任凭他端详,闻言入鬓长眉轻挑,眸光乍现。“瞧得出是因为什么吗?” 碧水桥宅院内,那只名叫谢日的小鸟妖来历不明,如今跟了他三百年,待他愈发殷勤了。花清澪此次来到芝叶城,一则不放心他藏在翠螺山洞里的两百块仙骨,二则还余下八块残骨未寻获,他得仔细找找。三则,他也想找个神明问问,近年来缭绕于他形魂的这股强大冥气,究竟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