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再退缩了，行行深吸了一口气，拿了稿子刚要开口，忽然就看见广场对面有四五十人往球馆这边走过来了。

    她站得高，见当头一个高个子青年，头发乱蓬蓬的，一脸的笑，和另外一个人捧了一个比他们还高一些大花蓝，底下长了脚一般的迅速往前移动着。

    花篮上那些字清晰可见：远东堂携众恭贺风云球馆开业大吉。

    来了，行行眼前一亮，真的来了。

    明远东所言不虚。

    白月光并没有被云芽钩走。

    这是唯一一个代表羽毛球组织的内部团体来参加风云球馆开业大典的社团，其中意义，非同小可，和那些亲友团是完全不一样的，外人不明白，可只身处其中的人最明白这里面的情况，在一个看似开放的封闭市场里，那门是对他们紧闭的，远东堂来了，亲手替他们敲开了这扇门。

    风云球馆的一只脚终于是踏进这个市场里去了。

    “太好了……”行行赶紧让他们放下花篮，“幸好是你们赶来了。”

    那个高个子男生抚了一头乱发，有些局促的冲着她笑：“哎？你就是那个风云球馆的老板啊，看着好小啊，挺可爱的嘛，还是个下垂眼，怪少见的……”

    这……这是白月光？就算天生淡定的行行也有些无语了。

    您没被云芽钩走，还真是一个战胜了生物本能的奇迹啊。行行想着，脸上却丝毫不露，往前走了一步才说：“感谢群主大驾光临……”

    “群主？”那人却吓了一跳，完全是下意的往周围看，“我可不是群主……”他急忙摇手，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千万别乱叫啊……”

    认错了？行行莫名奇妙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

    “那您是？”

    “哎呀，别这么客气嘛……”那人一嘴的散漫，可肢体却紧张到了不行，摸完了头发又去拽衣服，笑得羞涩又勉强，“我嘛，真章鱼嘛，你忘了……”

    “对对对……”行行想起来了，就是这家伙，因为嘴欠，还被白月光踢过一回来着，辨识度还是很强大的。

    另外那个捧着花蓝的人也伸出了手：“我是雪集，就是当时跟你说过，要带全家来打球的那个人，你看，这就是我表妹我表哥我姨妈我大姨夫还有我表妹夫我表嫂子……”

    他说着，往身后一指，果然那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就闹起来了。

    “这球馆看着还不错呀……”

    “是说半费的吗？”

    “老板都在了，那肯定是呀……”

    这世上最能制造热闹的也就是这些人了，行行这时候无比需要她们，一连声的欢迎，欢迎，把她们往场上迎。

    “今天是我们球馆试营业，大家先来体验一下场地，别的不敢说，至少同价位的球馆里我们应算是设备一流的，如果感觉好，欢迎以后常来啊……”

    人们都笑，鼓起了掌来：“小老板挺实诚的嘛，多给点优惠啊。”

    “放心……”行行手一挥，“都是一家人，优惠算什么，今天放免费卡……”

    “哦哦哦哦！！！”人们欢呼起来，人声涌动。

    偌大一个场地里，终于是有一些欣欣向荣的气氛。

    再往台上走，往下看人群就多起来了。

    人气给了行行底气，说起来话也算是铿锵有力了，先是回顾了当初，风云球馆是如何通过父亲的遗书落入了她手中的，那时候她刚毕业，年纪小，全不知所谓，一头雾水，面对着败落的球馆，举步维艰。这一套忆苦，然后思甜，多少人说了多少遍的主题，却让她那奇烂无比的文笔写出了一点真情来。

    大约是真实吧。

    她不想接的，原本她也不用这么难。

    台下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说笑的，走神的人渐渐都安静下来了。

    少女声音穿透了话筒，仿佛是进到了每个人心里。

    稿子念着念着就脱了型，想说的不想说的全说出来了，攒太多了，压都压不住，那些委屈，眼泪，汗水，执血，愤怒，甚至，还有为之付出的生命……

    “我也想过，要退缩的，我才二十一岁，撑不起来父亲这么大的一片执念，何况这是他的理想，又不是我的，可我又想，我的，是什么呢，不知道，送麻辣烫吗？”

    下面的人都笑。纷纷扬声：“老板这理想不错啊……”

    “是……”行行点了下头，“我就这么想的，做什么什么不行，干什么什么嫌累，大不了就去送麻辣烫，我把它当成了一条退路，一个桃花源，因为我觉得它是简单的，平静的，不用去费心费力挣扎的生活。可是……”

    行行笑了一下。

    人们看着她。

    “可是，我在做市场调查的时候，和他们一并蹲守在路边，风里来，雨里去，抢单，接单，为了一个找不到的地址绕着内环线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却错过了时间，被客户拒绝接收，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眼泪都下来了，饭菜没人要，商家一样不肯收，怎么办呢，他一个人蹲在了路边，哭着，一边把那一份麻辣烫全部都吃下去了。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是一条退路，是平静的，安稳的，不用费心费力去挣扎的生活呢，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不了解，所以才轻蔑，不觉得其中有多难，所以，才会觉得它最简单。”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用费心用力去挣扎的生活？”

    “只要活下去，我们就要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明白了，所以，我留下来了。”

    “留下来了，所以，才有了风云球馆的今天。”

    偌大一个会馆里静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说的并不深奥，平淡生活，可却无端端的击中了每个人的心，谁一开始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没有退缩过呢。

    辞职，不干了，大不了回家去种地。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诗人笔下的田园，可真正农耕的生活是什么呢，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她说得对，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不用费心去挣扎的生活。

    所谓的田原光景，去送什么麻辣烫，都不过是为自己的失败去找一个借口罢了。

    行行终究坚持下来了。

    迎难而上，成就了今天。

    啪的一声，有人忍不住拍了一下手，声音仿佛是落入了湖中的雨滴，渺然无声，然而接下去，一滴，两滴，汇集而成，那掌场终于是在空荡荡的会场里卷起了一片狂潮。

    “说……说……”姚茉莉眼含了泪，拼命鼓掌，“说得……太……太好了……”

    文镜心和英染，甚至，还有手机另外一边的明远东，都在无声之中望着台上的那个女孩子。说起生活里的酸甜苦辣，没有人比他们感受更深了，毕竟，他们曾经那么骄傲过，辉煌过，跌倒过，低落过，站起来，滚落了一身的泥。可依然是要蝺蝺前行着。

    行行看上去大大咧咧笑嘻嘻的一个人，可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付教练给予她的一切在她身上渐渐露出了锋芒。

    可又似乎发展出了一种全然不同的风格。像他，又不像他，是她的，又不全是她的，付教练赢了，可又似乎输的很惨。

    他借了一间球馆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里，可又似乎轻轻叹息着，失在了那潮水一般的掌声里。

    行行付行行。

    与君生别离。

    行行，行行，从此往后的路，就是你自己的了。

    付小咸鱼被逼着上了毕业以后的第六课。

    不要老想着大不了就去送麻辣烫吧，送麻辣烫那也是个技术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开启新地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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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到说到了展望将来, 自然是光明无限，行行就算是吹，也得把球馆吹成了一块大饼画到了人们眼前去, 什么现代化设施啦，什么专业的教练啦, 什么全方位的服务啦, 怎么好听怎么来。

    她吹得兴起, 人们听得尽兴，掌声不断。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扬声大笑起来了：“哈哈哈哈……”

    场地里旷, 回声也大, 把笑声显得份外突兀又讽刺：“看看, 人家可是把话说得多好听啊……”

    人们往回看，乌压压的一群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四面八方, 看上去竟然有两三百人的样子。要知道文镜心他们请来的亲友团和远东堂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人而已。

    那些人往外一站, 围绕了他们, 越发是趁得他们人少力薄了。

    “要说怎么样, 全听你来吹啊……”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笑着, 拍了手往前走, 穿了一件淡绿的运动衫，下面一条小白裙, 衬得整个人面嫩如水，笑靥如花，真不愧是论坛里的那个名字——云中一枝芽。

    嚯，小美人啊, 人们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上下打量她。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笑声就更甜了：“付行行，不管你说得多好听，可惜你身后这球馆和你的话完全不配套啊，看这地板，是在玩儿童拼接呢。“她停了一停，才笑， “或者，根本就是钱不够用了吧……”

    跟在她后面的那些人轰堂大笑。

    偌大一个场里顿时就掀起了一片声浪。

    踢馆的，人们不约而同就从脑海里冒出了三个字来。还带来了这么多人，可见是早有准备，不安好心了。

    其实风云球馆的底子不算差，经过装潢，如今也很能看得过眼去了，和那些高端会馆虽然是没法比，可人家面对的客户群也不是那些贵客啊，花了大价钱去装修，费用怎么办？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话却不能这么说。

    好像那些来球馆打球的人都不是什么贵客一样了。

    这个云芽看似随意，顺口抛出了一句话，其实处处陷井，居心险恶，只要行行顺着她的话往下辩驳一句，当场就能把所有客户全部都得罪了。

    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行行身上，倒要看看，这个新才出道的小老板要怎么应对，行行吸了一口中气，又是这个云芽，阴魂不散的，可同一个坑，她总不能掉下去两次吧。

    她要挑她的错，行行干脆将就错就，全认了都是她的错：“这位来宾说得好哇，风云球馆才刚开业，还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完美，难得今天，大家特意来了这么多人给我捧场，还特意指出了我们做的不足的地方，这都是我们风云球馆的荣幸，更是激励我们前进的方向。”

    她说得慷慨激昂，旁人听着简直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挤在人群里的内jian被她算成了人数。

    如今，就连踢馆的人，都成了捧场的来宾。

    真是丧心病狂，闻所未闻。

    云芽更是被她这一手干懵逼了，她都准备好了这个付行行当场变脸，破口大骂，掀桌而已，扰乱了场子，结果拿到的剧本却从不良少年突然变成了励志剧，满屏幕都飞着激励，鼓舞，欢欣向上。

    她刚要说话，文镜心那人精早就掐好了时间，带头鼓起了掌来：“说得好……”

    哗啦啦一片掌声，声海如潮，立刻就把云芽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她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张大了嘴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