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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显然,莫啼院从主子到下人,无一例外,统统认为她是个傻子,傻孩子。十六皇子比她小四岁,照样拿她当小孩一样逗着玩。关心爱护之情着实令人感动,但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失忆不等于失智呢? “对对对,你说得对。”这是她几天来听得最多,也是感到最无力的话。敷衍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带着溺爱。 一切狡辩都如此苍白无力,有的人就是这么邪性,不论她做什么、说什么,被她那乖巧中带着痴呆的大眼一看,你就会忘记一切阴谋诡计,抛却一切勾心斗角,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这一副好皮囊。可惜是个傻子。 十六皇子的品味很独特,越过香衣云鬓的一众宫女,一眼就相中了鹿白,央了母妃把人要走。她确实是个很合人心意的女官,心思单纯,为人直接,有一说一。关键是清白——家世清白,连记忆都是一片清白。 “你叫什么?” “鹿白。” “哪两个字,会写么?”苍白羸弱的十六皇子期待地望着她。 鹿白沉默了。虽然没了记忆,可她早就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世一定没有那么简单。这种敏感并非因为她有多聪明、多机敏,纯粹是出于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救她的吴大人所说的那套,她不敢轻信也不敢全信,只能听凭直觉的驱使做出选择。 姓陆的很多,譬如一同入宫的鹅蛋脸宫女,譬如浣衣局一个跛脚太监。譬如吴大人的母家。 而姓鹿的人家,放眼天下几乎没有。这一笔要是落下去,可就轻易不能悔改了。 彼时她听凭本心,写下了“陆”字。一半是因为吴大人要她隐瞒身份的吩咐,另一半则是想保全鹿家。别管有没有用,这份心思倒是好的。 可落在十六皇子的眼里,便是一番连名字都犹犹豫豫不知如何下笔的景象。 他脸上露出天真又同情的笑:“我便叫你小白吧。” 一进院子,赵芳姑就急匆匆迎了出来。不由分说,先瞪了甄秋一眼:“叫你寻个人,半天没影儿!” 甄秋连连喊冤:“我的芳姑呀,我才去了一刻钟,都不到!” 赵芳姑不理他,揽着鹿白往屋里走:“小白快来,殿下找你,有好消息。” 鹿白一头雾水:“是盐津梅rou吗?” 赵芳姑“噗嗤”笑出声,手指戳着她的脑门,眼神更加温柔了:“你倒好,不惦记殿下,净惦记零嘴了。” 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分明是甄秋先提的盐津梅rou。鹿白冲甄秋使眼色,可惜甄秋刚被骂了一句,完全没有替她辩解的意思,只剩下幸灾乐祸了。 “小白回来了。”几人的声音不小,十六皇子早早就听见了,但等到他们进了屋,他才从床榻上虚弱地坐起身,冲她招了招手。 慢性肾衰竭这病最是折磨人,才十四岁的孩子,皮肤已现出灰败之色。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多喝水,不能多吃盐,连情绪都不能有大波动。以穿越前的医疗水平,就算是终期尿毒症患者,靠血液透析也能活个四五十年。但放到现在,那便是药石无医,无力回天。 见人回来了,十六皇子很高兴,但他早已学会控制情绪,再高兴或悲伤的话说出来也是一派云淡风轻。 “小白,有个好消息。”他递来一张竹牌,上头刻着莫啼院几个字,底下用朱笔缀了两颗红点,背后写着:辰和廿年,甲班。 见她不懂,十六皇子好心解释道:“我身子不好,不能亲自上阵,但总不能叫你一直不识字。我同母妃求了内学堂的名牌,明天起你就能去念书了。” 鹿白一愣:“殿下,我虽不是学富五车之辈,但字还是认得的。内学堂尽是些小太监,咱们……没必要这样吧?” 赵芳姑敲了她一下,笑道:“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上了!” 十六皇子也抿着嘴笑了:“男女分席,你就放心去吧。” 鹿白认命地点点头:“那便听殿下的吧。” 内学堂她是知道的。每日奏疏多如雪片,除了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又臭又长的争论辩驳,便是无甚营养的一堆屁话,真正有用的内容少之又少。 圣上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上头,全靠秉笔太监将水分滤上一遍,凝练语言,概括大意,捡些干的内容上报;等圣上听完,他们再充当语音转写机,将圣谕原封不动地落到纸上。有时甚至还有自由发挥的余地。 御笔朱批落定,再送去廊房传抄,发往大小官员手中。这等传抄的活计也得由识字的太监担任。 从目不识丁到御前秉笔,就差一个内学堂的距离。近些年也有女官被送去接受教育,收效相当良好,整个皇宫的素养都跟着提升了。 鹿白不讨厌学习。学习使人快乐,学习能让她更快地融入这四方宫墙内的世界,能让她用些实质性的东西填满空荡荡的脑子。 “你自求多福吧!”甄秋倒是很同情她。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内学堂的先生是谁?” 鹿白隐隐觉得有点不妙:“谁啊?” “窦公公。” “……” 第2章 关于一裤之仇有没有报,怎么报的,什么时候报的,当事两人各执一词。 鹿白坚持认为自己根本没成功,心里始终憋着股气,并对此耿耿于怀。她不是善于记仇的人,有火必须立马撒出来,转眼就好得跟没事儿人似的。说她没心没肺也罢,说她脑容量堪忧也罢,她的确存不下太多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