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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之道,还施你身

    宁无忧走入柴房,映入眼帘的,便是秋瞳双目紧闭靠着墙根。

    这里头虽为柴房,可是却空空无物,除了墙边放着一堆干草,一条棉被。

    “秋瞳,你喜欢枫哥,是么?”

    宁无忧正问着话,外头两个狱卒搬进了一张椅,她便落了座。她静静地在等候秋瞳的答案时,便也仔细地端详起眼前之人的容貌。

    她其实很少这般仔细地看过秋瞳,自她记事起,秋瞳便已经在她身边侍候,自那时起,秋瞳给她的印象便是长得还算清秀,眼睛不大,但却很有主意,她一直是将她看作jiejie的。从那时起,她在心中对秋瞳的感觉是她永远会像好jiejie那般呵护着她。

    可如今……

    “我如今该如何称呼你?王妃,还是小姐?”

    “称我王妃吧,毕竟,你我之间再无法回到从前。”

    “也好,王妃。我现在就回答你,我很爱枫哥。”

    对于秋瞳的答案,宁无忧忍不住的诧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年前我爹安排你替我嫁给慕清朗,可你却与慕清朗配合,偷偷将我调了包,从此你如愿嫁给枫哥,从那时起,你就爱上枫哥了,对么?”

    虽然宁无忧说的没错,可秋瞳却还是对宁无忧的意外露出得意的神色,“不瞒王妃,自我在你很小时就在你身边服侍你,从那时见到枫哥,我就喜欢上了他。后来,夫人故去,你与你的慕清朗相识,虽然你嘴上不说,可你眼中掩藏不住的对慕清朗的喜欢,却让我看到了希望,我那时就想,枫哥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备受鼓舞,以致于为慕清朗前来接近你,提供了许多便利。后来,老爷执意要你嫁给枫哥,甚至先皇下的让你和亲南越的旨意,他也要违抗,后来的结果你也是知道的,确实是我与慕清朗做了手脚,你如愿嫁给了慕清朗,而我得到了枫哥。”

    “是啊,我如愿嫁给慕清朗,而你如愿得到枫哥,可你为何要对我和孩子下毒手?”

    “是啊,这得问问王妃你自己了。你明明已经得到如意郎君,并且怀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你却不安分守己到处乱跑。你为何还要回来?”

    “什么叫我不安分守己?我为何不能回来?”

    宁无忧听她这样一说,气血上涌,霍地起身,上前揪住她的衣襟,“今日给我说清楚,我回来这里是我自愿的?况且我吃你的?用你的?我碍了你哪只眼?”

    “你就是碍了我的眼。你没有回来之前,我是枫哥这宫中唯一的女人,虽然他从未去看过我,从未公开表示什么,可是他给了我一处院子,我还有侍候我的奴才丫头,这里所有人都尊我为‘夫人’”。

    虽然衣襟教宁无忧制住不得自由,可是秋瞳却并不示弱,她越说越高亢,眉目越来越激奋,“可是,自你来了之后,这里一切都变了样。我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夫人’也就算了,我居然还要像从前那般供你使唤,以致我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看我的眼光都充满着鄙视。更可恨的是,枫哥居然还要将你留下,还要做你孩子的父亲,还要你做他的皇后……呜呜呜,我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贱人,你也太过歹毒了。”

    手中发力,一掌扇在她的脸上,宁无忧异常震惊,想不到她原来是这般心思深沉的人,看来,她从前与她共处一室,有时甚至同床共枕,而且她还特别口无遮拦,如今想想,她那时没有教她害死,是不是应该感谢她的不杀之恩呢?

    “贱人,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为了男人,你不仅践踏我对你姐妹般的情谊,你甚至还对我和孩子下毒手,要我一尸两命,甚至让在我汤药里加红花,为的是让我绝育,甚至还将我的孩子送到‘净身堂’,为的就是将他卖到他祖父的宫里去当太监……我宁无忧真是瞎了眼,我从前对你那般没心没肺的好,却没想到换来你这贱人如此歹毒的残害。你说,我若不好好‘答谢’,岂不辜负了你!”

    宁无忧犹嫌不够,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扯翻在地时,这时只见她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满头长发便似杂草般胡乱披散着。

    她虽然双手捂脸止住了哭声,却又抬眼向着宁无忧冷笑着,“怎么样,我这计策不错吧,你的孩子被我送去‘净身堂’,成了太监了,这也有老爷的一份功劳呢,哈哈哈……”

    “你……很好。看来我若不好好‘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倒显得我懦弱了。”

    宁无忧从袖中抽出一张卷折着的纸,丢在她的面上,毫无情感波澜地说道,“这是你的卖身契,如今还给你,我宁府庙小,实在不敢供养你这种丧失人性的恶鬼。还有,这上头便是我宁府管家贵叔的字迹,我从小也不懂,贵叔说你父母原是逃荒路过我家的,是你父母央求贵叔收留你的,然后他们收了银子自顾离去的。喏,白纸黑字,不过是想与你说,无论你想与不想侍候我,你终究是我宁府养大的一个下贱婢子。你看枫哥再怎样给你一处院子,再怎样给你奴才成堆的侍候,不过是不想拂了我父亲的好意。而我还愿意让你来我身边,不过因为我是个念旧之人,我以为你也如我这般时常留恋着,我们有着一起走过的年少时光,可终究,是我错了。”

    秋瞳捏着眼前这因为年久便泛着苍黄的纸,她看清了上头标着的价码,她的父母收了宁府管家给的三两银子,就撇下她不管了。

    她随手着黄纸撇开,心中却仍有太多不甘,本来她在蔚城枫的宫中安享奴才丫头们的尊崇,是她宁无忧千不该万不该回来,重新夺走了蔚城枫的关注。

    想到此,虽然她的身世被宁无忧无情的揭开,露出内里的卑贱,可是,秋瞳还是梗着一口气,朝着宁无忧得意地大笑,“我这条贱命也就无所谓了,可是你的孩子却刚刚出世就做了太监了呢……哈哈哈。”

    地上的秋瞳一直坚信宁无忧的孩子已经被“净身去势”了,因此,她毫不顾忌地笑得疯狂。

    在她的疯狂笑声中,宁无忧闭眼深深吸气,却仍深感悲哀,她想到去年在南越城南救济灾民时,遇到秋茗的刺杀,还有如今,见识了秋瞳歹毒的手段,这些都令她看清了一份现实,人心会有无尽的浴望,人会为自己的浴望去伤害别人,哪怕是相知多年的朋友亲人。

    她闭眼,在心底将与秋瞳共有的过去割裂开来,她不仅在心底对她施以极刑,而且还准备吩咐狱卒,既然她先对她下药红花,还准备对她的孩子实施“净身去势”,那么,她也要让秋瞳尝尝被施以宫刑“幽闭”的滋味,她也不会直接杀她见血,她一定还要让人喂她服下软筋散与聋哑药,再将她捆绑,投进枯井……

    是的,秋瞳死了,那个曾经在她无知岁月中与她共同成长,甚至曾经共同用过一条月事布条的姐妹,她将她看作亲人的一个人,死了。

    坐在去往宁府的马车中,宁无忧品味着秋瞳那句“你的孩子被我送去‘净身堂’,成了太监了,这也有老爷的一份功劳啊,”再想着秋瞳在她身后发出了的尖锐的疯狂嘲笑声,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

    记得那年上元时节,她在慕清朗府中,听到南越皇帝慕仲卿亲口讲起,当年娘亲的家族受到灭族之灾,娘亲从九月山庄返京途中,迎面便见到一大队兵马,当时,她还以为那是前来迎接共同返京的她与慕仲卿的,可谁知,待她与他策马近前,却听到这队兵马对她喊出“捉拿崔氏余孽”的声音,原来,当时朝廷派出的这队兵马是要捉拿她,甚至追杀她的自己人。

    宁无忧想想如今她所遭遇的人|祸,再想想当初娘亲奋力躲避追杀时的绝望,宁无忧终于觉得,她读懂了自己的娘亲。

    进入宁府,宁无忧又到书房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宁永峻。

    “父亲,原来是你纵容秋瞳那贱人,将我的孩子送去‘净身堂’,不仅要将他‘去势’,还要将他卖到南越他祖父的宫中去当太监。”

    宁无忧愤然推开房门,立即毫不客气地讨伐着自己的父亲,“宁永峻,你这般对一个无辜的婴孩,你也太无人性了,枉我过去那般敬重你,如今,我要与你恩怨全消。”

    “忧儿,你是说,秋瞳将孩子送去‘净身堂’?这个贱人。”

    书桌边上的宁永峻搁下一本册子,他的面色也是异常难看,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着额上冷汗,“你刚生下那孩子,我确实不喜欢,就让她送给身边百姓人家,真的不曾想过要让他‘净身’,忧儿,你信我。”

    “爹,我如何能信你?呜呜呜……”

    宁无忧气得脸色发白,以帕拭泪,边哭边说着,“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本来毫无防备,却不想让你们伤得最狠。”

    “忧儿,别哭,啊,乖女儿……”

    宁永峻见宁无忧哭得太伤心了,再听她这样一说,脸色羞惭,立即离开座位,上前想扶着自己女儿的颤抖的双肩,可是宁无忧却毫不犹豫地避开,她吸着鼻子,红着眼眶,瞪着自己的父亲,“在南越,我虽曾经遭受皇后的暗害,差点一尸两命,可那时我不仅不伤心反而激发起斗志,一定要叫她偿还这笔债,只因她是我的敌人。如今,我在自己家里,又遭受到自己家人的伤害,爹,你说啊,我该不该拿你为敌?”

    “忧儿……”

    “爹,我如今的遭遇,让我想起了我娘。你知道我娘本是南越人氏,可她为何前来北越投奔你吗?你如果还以为她是因为爱你才来的,那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呵呵,你可还知道,南越有个名门望族,崔姓,有个鼎鼎大名的崔闻松将军吗?那是我外祖父……”

    在宁永峻怔愣的注视下,宁无忧向他讲起,她的外祖父崔闻松将军原是南越征战四方的战神,他是南越的“无冕之王”,因被当时的皇帝,慕清朗的祖父慕赫宣污以谋反,而崔家满门忠烈都命丧于南越人的手中,娘亲就是为了躲避追兵,才逃到北越来投奔宁永峻的……

    听着自家女儿的叙述,宁永峻的脸色煞白,胸口沉闷,他这才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崔锦素缘何会突然降临到他面前的缘故了……

    想到过去种种,难怪他的妻子在战场那般豪迈骁勇不输男儿,原来她是将门虎女。不论怎样,也不论她当初为何突然降临的目的,反正她心里有想到他,并与他生儿育女,与他在战场酣畅淋漓地携手比肩,那份畅快……比起南越那个爱而不得的孤家寡人慕仲卿,这一生,他真的知足了……他真的很爱她……

    有一滴泪悄悄滑下没入前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自己女儿此番前来的用意,他下了决定,说道,“忧儿,爹确实糊涂了,爹向你认错。爹太自私了,把对慕仲卿的恨,加诸在你和那小子,还有你们的孩子身上,你应该怨爹,如今我没有话说。爹是个男人,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明日起,我要带上我的人马,前去玉门关助他一臂之力。”

    “不,爹,你若真心想挽回,想让我娘泉下安心,你就该留下帮我照看你的外孙。至于上战场之事,就该由我与阿朗这等后辈来承担。我不要你去玉门关,毕竟,你年纪渐大,也多年未上战场,万一有个闪失,我将来如何面对我娘?因此,就让我带兵前去,你给我看着孩子。”

    “也好,只要我的忧儿能消消气,爹说什么都是愿意的。我如今也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大哥也不知……”

    “爹,其实我大哥没事,他在南越呢,说什么在追查什么人……”

    “你大哥这个不孝子,这么久了也不捎个话,让爹担心。”

    “大哥说了,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那些害人者的疑虑,总之,爹,你安心帮我看孩子吧。”

    ……

    半个月后,宁无忧真的将孩子抱到宁府,临行前,她还故意板起脸,对她父亲说,如果不尽心照看他的外孙,她就不回来了。

    她的话引得宁永峻频频保证,一定不教他的外孙受委屈。

    宁无忧这才放心地跳上马背,不经意回头,却发现队伍前头,蔚城枫着一身铠甲,静静地等候她与她的父亲道别。

    “走吧,忧儿。”

    蔚城枫策马上前,再回头对宁永峻拱手道别,“宁将军,城枫带忧儿前去玉门关。”

    “有枫儿带路我放心,祝你们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