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梨花落
夜风中,她的声音缓慢而柔和,好似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好似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亲身所经历过的一样。她的面容平静而冷淡,忽的她顿住了。 “怎么不说了?”马文才闷闷地问,声音干涩嘶哑。他不曾想过,她,竟会有这样的过往。 她垂下头,很柔顺的样子,声音很柔和,“一切都过去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马文才看着她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 他问她,虽说是问她,却又像喃喃自语,“在你心里,真的过去了吗?”如果真的放下了那段过往,那你为什么还记得这么清楚?这么多年前的事情,记得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一般清楚……就像我对那件事的念念不忘…… 她避而不答,她向他伸出了手,道,“文才兄,你快出来吧!一个大男人在着这么小的柜里,怪委屈的!白日里,我们玩笑开过头了,对不起。” 马文才哼了一声,“找你的梁山伯去!我马文才的确不是什么君子。” 她闻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问他,“为什么文才兄要做君子?” 马文才斜睨了她一眼,只觉得莫名奇妙。 祝英怜笑着拉住他的衣摆,“马文才是马文才,梁山伯是梁山伯。梁山伯是君子,马文才确乎并非君子。” 她悄悄凑近他的耳边,笑得越发灿烂似星月一般,“可是好奇怪啊,比起君子的梁山伯,我更喜欢不是君子的马文才!” 马文才听着耳热,又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你尽是在说胡话!” “英连可不敢,说的都是实话。”祝英怜忍住笑,一边拉他从柜子里出来,“若是世间人都是梁山伯,未免也太过无趣了,可若都是马文才……” 她打趣,“这天下可就不太平了,所以这世间人千万种,哪个也不能缺呀!” 马文才听着,一挑眉,竟也打趣起了人,“像我倒不可怕,若都是像你这般如此多的心眼,那才是天下不太平呢!” “彼此彼此!”祝英怜听了,桃花眼微弯,眼中似有微光,“文才兄,你饿不饿?” “不饿!”马文才很是硬气的说道,可是肚子却不配合。“咕!”他微红了脸,有点尴尬。 不得不说马文才生了一张好皮相,像这样子红着脸的模样,他做出来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感,竟有几分可爱。 怎么说呢?祝英怜有些坏心眼的想,大概是秀色可餐吧!? “我刚才看过了,还有些鸡蛋,怎么样?”她启唇轻笑一声,怕他不答应,又道,“你且放心,我会给钱的,不会让大叔抓着把柄!” “……嗯。”马大爷终于矜持了点了下他高贵的头颅,这倒真是有点不容易。 不过煮个鸡蛋费不了多少时间,不一会儿,马文才就拿着有些烫手的鸡蛋坐在门口,看着一朵朵桃花落下。手上刚出锅的鸡蛋的确有些烫了。 他捏着鸡蛋的手指开始泛红,却神色如常,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慢条斯理的剥壳。一副贵公子的模样,风度翩翩。 “文才兄!”祝英怜看着皱眉,正想问他不烫吗?却见马文才的手一颤,那雪白的鸡蛋落在泥土中滚了几下,成了一个泥团子,一朵桃花缓缓的落在了上面。 她有些歉意的看着他,但他静静地看着那个鸡蛋,不,是鸡蛋上的桃花。 “想听个故事吗?”他看着她,凤眸沉沉,低声道。 她看着他,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微勾唇,笑得纯粹,令她有些失神。她平时极少见他这般笑。 夜风起,他低沉的声音伴着桃花落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的春天,梨花开得正好,远远看过去如一树白玉……” 十年前,春,杭州太守府。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夫人你看,不过一夜,这院里的梨花都开了!”老仆人笑道,恭敬的对着那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说道。 女子闻言,微微笑着点头。一双柳叶眼顾盼生嫣,行走之间,踢起的裙浪,也是极美。温婉贤淑,好似是画中的人。 她看着这满园春色,流连忘返。 “娘!”锦衣的小公子手持一支梨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眉梢眼角尽是喜意,“你看,花开了!送给娘!娘戴上,可好看了……” 小公子一把抓住女子的衣角,努力的向上扒拉,想要帮女子带上这支花。之前看爹给娘戴花的,娘那时候可高兴了!所以他也要给娘戴花,娘亲一定高兴坏了!!! 女子宠溺蹲下身子,抱着小男孩,任由他胡乱给她戴花。 “好了!”小公子兴高采烈的拍起了手,那只梨花已经被他歪歪地插在了女子头上,“娘高兴么?” “高兴!佛念给娘戴花了!”女子笑着点头。 “不是说了不让公子出来吗?”一身怒喝随之而来,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怒气冲冲走来。 “爹!”小公子吓得往娘身后躲。 “老爷……”女子也想说些什么。 男子却已经毫不讲道理的野蛮的把小公子扯到了一边,丢给了仆人,“把他带回房中!不写完十帖字不准出来!” “老爷,佛念还小……”女子皱着眉,想把孩子带回来,可是注定是无力的。 “八岁已经不小了!不过写几个字而已,慈母多败儿!”男子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只留下小公子的哭喊声,“娘,我要见娘啊!爹!佛念有好好学,夫子说了,我今天可以休息,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娘了……” “佛念……” 春光灿烂,满园芳华。 “全开了啊!”女子一身鹅黄,葱白玉指抚弄着低下的枝上,那一朵朵开得格外喜人的梨花,长叹一声,“我早些日子便在想了,若是满园的梨花都开了,是何等的盛况?大抵是城中绝色,当日还以为是我痴了心,太过偏爱……今日方知,城中绝色,当真当之无愧!” “这是老爷为夫人特意种的梨花,必然不会差!”那些丫环笑着,应和着。 女子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不过,怎么也掩不住那丝丝柔情。 “娘!娘!”小公子刚才下了学,见到梨花院中的女子,极为高兴地跑了过来,“方才佛念在房里未寻到娘,便知道娘在这里看花!” “小机灵鬼!”马夫人弯下身子,摸摸他的头,“今日学的如何?” “哼!这个孽障又能怎样!今日比箭术,他竟输给一个衙役的儿子!”马平川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一把扯过了小公子。 “爹!好疼!”马平川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知轻重,一抓,小公子的手腕就通红了,当即红了眼眶,喊起了疼。 “老爷,你轻点!”女子面露心疼,上前几步,想护住小公子。 马平川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迎着女子,不敢置信的眼神,恶声恶气,“你给我走开,慈母多败儿!”说罢,一把拖拉走了小公子,“孽障,跟我走!” 女子坐在地上,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似不能接受他竟会这般待她。耳边传来小公子的哭喊声,她立马回过神,忙跟了上去。 ――演武场 半大的孩子连拉开弓都费力,纵然小公子天赋异禀,也无可奈何,红着眼,好不容易拉开了弓,便又一不小心松了手,弓弦一颤,银箭便像喝醉了酒的大汉歪歪扭扭,才飞了没多远,就落在了地上。 马平川的耐心已经完全没了,他已经忘记自己晕弓箭时是如何的费力,只知道现在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见小公子怎么学也学不会,便一个冲动,伸手打了过去,“没用的东西!” “啪!”顿时,小公子白玉般的脸上出现了红色的印迹,疼得小公子顿时冒出了眼泪,但小公子只咬着唇忍着。 马平川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气,这副倔强的样子,仿佛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想都不想便又是一巴掌。 “老爷!别!别打孩子!”马夫人急急忙忙地赶到,忙拉住他,“让佛念再试试,这孩子很聪明,一定能学会!” 马平川紧皱了眉,想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马夫人才松了口气,弯下了身子,小心地问着小公子,“佛念,疼不疼!” 顿时,小公子还在眼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带着几分哭腔哭诉,“娘,我好疼!” “佛念不疼,等练完箭,娘给你擦药!”马夫人心疼得不行,轻声安抚他,“佛念,看见那个靶心了么!再试一次,娘相信你。” 小公子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小心的瞄准,费力的拉开弓箭,弓弦一颤,银箭飞来,生生扎入靶子边上的柳树。 怒气好像火焰一般,被点燃了。马平川终于忍不住狠狠将小公子摔在了地上,“来人,把小公子关进柴房!不许吃晚饭了!” “老爷!老爷!佛念还小!”马夫人苦苦地恳求他,却再一次被他推倒在地。 而高大的粗鲁的仆从一点都不顾忌小公子的身份,便粗鲁地拎起了小公子,一点都不顾小公子的挣扎。 “娘!!!我不要去柴房!”小公子哭喊声传来。 “佛念!!!”马夫人悲伤地抬起脸,却见那个男人毫不停留地走开了。心,冰了,冷了…… 桃花簌簌落下,夜风寒,让他从回忆中抽身而去,迎着祝英怜的目光,他道了一句与她之前说过的极为相似的话,“已经过去了…” 她却笑了,问,“真的已经过去了么?” 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知笑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声音说,“没有,从来都没有。” 祝英怜从怀中取出一小瓶千里香,上好的果酒,她挑开瓶塞,饮了一口,便丢给了马文才。马文才倒也没有端什么架子,就这样灌了一口,皱了眉,“不够烈!” “有酒就不错了!你还挑什么?”她白了他一眼。马文才倒也没揪着她不放,自顾自喝着酒。 祝英怜用手撑着脸,侧过身子看他。少年的长相卓越,是似剑一般锋利的俊美。平日里嚣张跋扈,又不可一世。可又有谁知,这般高高在上的他竟会有如此的遭遇?之前,她当真不够了解他,更不懂他! 什么孤高冷傲,狠毒功利!这个睥睨天下的马公子,也只是一个孤独霸道,又敏感偏执的孩子。 谢道韫不曾说错,他只是需要引导罢了。 她才刚回过神,便发觉自己的千里香,马上要被嫌它不够烈的马大爷喝完。 “我的千里香,你给我留点…”祝英怜伸手要去抢。 马文才反应更快,一躲,直接将剩下的千里香往嘴里一灌,一下子瓶子里就见了底,这才得意洋洋地将空瓶子丢给了祝英怜,“好了,还给你!” “马文才!!!”许是喝了点酒,她酒量又太差,又或者是和马文才亲近了不少的缘故,祝英怜握着空瓶子,瞪大了眼,直接扑了上去。 马文才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温和内敛的祝英怜居然会如此鲁莽冲动,毫无防备之下,直接被扑倒在地,撞倒在了地,疼得要命。 气得马少爷抬头就想骂人,“祝九你…”却不想望进了那一双潋滟柔软的桃花眼,那双眼泛着水光,带着几分迷茫,似迷途的小鹿一般。马文才从未凑这么近看过祝英怜,几乎要碰到对方鼻尖。不可否认,不论性别,祝英怜是一个美人,她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美人堆中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而在月光下,她更美得不可思议,马文才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觉得有着细微的心动。 而佳人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乱抽身而去,空留余香在伴。 马文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之前他抱祝英怜回西宿时就有过的一个疑问,身为男子,祝英怜的身体太柔软了吧!方才,她扑上来,他就感觉到了。想着平日里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总觉得违和,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