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原来学竞赛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送,为了提前一年去挣钱,和死神博一个说不出的未来,给鹿奶奶多一点治病的希望。如果能够考上,提前工作兼职,是一笔钱,如果死神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将潜心研究脑血管瘤的药物合成。 他从小最擅长的其实是物理,但他最终选择了喜欢化学。 而如今,当年将他压得成喘不过气的压力好像放缓了一些,无论是态度日益缓和的家人,那些他曾经没有想过可以顺利拥有的感情——亲情,爱情,却都在他离开冬桐市的这一年里悄然而至。 不甘心,却也没那么不甘心。 对未来依然茫然,可是好像……也不再那么恐惧。 因为这一年里的这么多事情,到底还是让他得到了什么, “顾放为。”鹿行吟轻轻说,“我以为我很努力了,至少可以拿第二。如果我进不了国家集训队,在决赛里连铜牌都拿不了,你还要跟我去一所学校吗?” 原来这么努力了,依然和他差之云泥。 “为什么不呢”顾放为笑起来,桃花眼里一片灿烂,声音温柔又心疼,“你真的是犟脑筋,小计算器,为什么不想想和哥哥一起去a国念大学呢?” 鹿行吟没吭声。 “阿姨不是也说了吗?”顾放为觉得好气又好笑,恨恨地揉了一把,“怎么就在这件事上这么傻,当初就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是不止高考,也不止竞赛这条路的。你想来竞赛玩玩,哥哥就陪你,你哪天累了,哥哥一样陪你。我们都……”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闪了一下,咳嗽了一声,“不都,在,在一起大半年了。小机器人都一岁了。” 他锋利漂亮的面庞看起来有几分害羞和认真,鹿行吟抬起眼,也没忍住笑,把视线转到一边去。 风空空荡荡地吹过来,凉爽温和,静悄悄的从指尖溜走。 “那我,就先这样,如果可以进省队,就努力考一下省队选拔;如果能代表s省参加国家决赛,我就……努力去进一进国家决赛,可以吗?”鹿行吟问。 “傻不傻,你都全省第四了还进不去省队?”顾放为又笑他,“这种事别问我啊,要看你想不想。这是你自己的事。” 鹿行吟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没剩几年时间,不再有那么强的压力。从小到大他实际上都不是一个功利性强的人,“别人家的孩子”“天才”“神童”,乃至一枚竞赛奖牌,在死神的阴影之下,也只是过眼云烟。 不是放下了,而是知道留不住,所以没什么愿望,没什么欲念。 “怎么会不知道?”顾放为显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以为意。 * 竞赛改革的消息愈演愈烈,顾放为周末回去跟顾爷爷请安了,鹿行吟则给司机打了电话,被接回鹿家。 这几周下来,鹿行吟已经习惯了平常住顾放为那儿,周末回家的模式。上周霍思烈带他去玩了一把密室逃脱,这周,霍思烈又给他列了一个游玩计划。 司机听他们讨论着本市有哪些好玩的地方,都忍不住笑:“还是两兄弟玩得开哈,有个伴好,以前都没见过这样。” 车上,鹿行吟习惯性地点进化学岛——化学礁和化学岛正式合并,【慎独】成了新的论坛版主,并且招募人员把岛上所有干货题目和可靠消息都进行了整合,化学岛版面清爽不少,更因为初赛刚刚出分的缘故,人流量也增高了许多。 首页飘着一个翻出了四五十页的帖子,鹿行吟看到标题后,微微一怔。 发帖id:还有人不知道ccho之耻吗 【改革对竞赛生来说是坏事,但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年繁星中学的事你们忘了吗?就是有阴沟里的小人存在,竞赛环境已经被污染了,国家才会动手改革!我们要去适应环境,谴责让水变得浑浊的人,不要本末倒置!】 这个帖子热度极高,一石激起千层浪。 鹿行吟又打开自己的社交软件,发现每一个渠道,所有的竞赛生,都在讨论这件事,矛头直指繁星中学。前年的事件剖析贴,被一再挖出来,对新人进行科普。 【两年前冬令营决赛在q省举办,繁星中学是东道主,那一年题目特别奇怪,国决里面放了很多高考相关的知识点,很多人都直接翻车;除此以外,全体得分率没过13%的第七题,繁星中学的学生得分率,是87%。】 【繁星中学是新兴学校,五年时间一跃而起超过g市市立中学、青阳中学、攻玉一中,一跃成为输送集训队成员、国家金牌的学校第一,这是背景,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慌什么?都别吵吵,我不是没有石锤,下面慢慢说。】 【前情提要:决赛开始之前,有一个繁星中学学生po出队里成员一起自习的照片,并配文字说:“最后一个奋战的夜晚”。决赛结束后,我们的显微镜选手却发现了照片中,繁星中学的学生草稿纸上出现的就是决赛第七题。我们提出质疑后,当事人迅速删除并作出漏洞百出的解释,说时间有误,这不是赛前准备而是赛后复盘。】 【但很快的,我们的显微镜选手又通过照片上一位同学的手表时间,以及对比分析冬令营当天合影与照片中的衣着打扮,确认这就是赛前准备的时间。繁星中学赛前泄题!】 【化学会至今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但是你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吗?今天的竞赛改革,就是结果!】 【你们只以为前年是被钉在ccho耻辱柱上的一年吗?不光ccho(中国化学奥林匹克),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集训队成员内定事件,五年前的泄题事件,大规模作弊事件……】 【竞赛,不该改革吗?】 鹿行吟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在那些声讨繁星,声讨竞赛黑幕的帖子中,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前年繁星中学生国初就有作弊被取消资格的,名字叫沈青云,我都还记得,看来繁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还有他们的竞赛教练,以前的奥林匹克冠军队教练陈冲,他现在去哪里了?我记得他是辞职了吧??】 …… 他看着看着,页面顶跳出一个信息框。 【15th:发送链接】 【15th:小计算器,你看这个了吗?有人发给我了。】 鹿行吟点进去,发现就是他正在看的化学岛的这个帖子。 他打字:【我看了。】 又打字:【陈老师和沈师兄绝对不——】 光标还停留在输入框里,文字没有发送出来,顾放为的消息已经顶了上来:【陈老师和那个姓沈的应该没问题,但这件事看起来是有黑幕的。】 顾放为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很少关注这些小道消息,也不混竞赛生的圈子,只是此时此刻,他表现出了高度的关注,显得有些高兴。 【从中学区域化学竞赛中就能看出来了,我那年压分,方清华跳了楼。】 【的确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好事,环境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明。】 ——“可是,是用至少两届竞赛生的命运为代价”。 鹿行吟把这行字删去了,说:【对。】 第99章 霍思烈这周拉他去了游乐场, 走vip通道,干什么都不用排队。 鹿行吟什么刺激项目都不能玩,霍思烈抱怨的时候, 他就弯起眼睛笑,随手把司机买回来的冰淇淋递给他。 “你竞赛是不是拿奖了?” 烈日下, 霍思烈用勺子拨弄着冰淇淋球,想了想,“霍思笃也应该拿奖了吧?妈今天本来说的要回来, 但是行程取消了,再国庆放假, 爸妈都能回来了。” 鹿行吟对霍思笃了解不多,随口问了一句:“她考天文吗?” “对, 还是飞去b市考的,不过还不知道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都一等奖, 那样爸妈肯定高兴死了。”霍思烈看他文弱白净的模样,又看了看头顶的烈日, “哎,算了,我们回去吧,过山车也不能玩, 蹦极也不能玩——放为哥怎么喜欢和你一起玩的?” 这小孩说话有点不讨人喜欢, 而且不自知,鹿行吟也没在意,只是笑:“他喜欢玩这些吗?” “他可喜欢了, 在外头的时候飙车潜水玩滑翔, 有次我坐他的车差点被漂移吐了。”霍思烈说, “顾爷爷也是让他开了一次车之后,没收了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放为哥就没车开了。” 鹿行吟咬着巧克力球上的榛子碎,只是笑。 据霍思烈说,叶宴的生日快到了,就是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按照往年的惯例,孩子们会一起给她挑个礼物,一般是手工做。 “咱们家做医疗,mama她以前投资过香水和化妆品,后来没时间就放下了。我每年都是和思笃一起凑着写信给她,她也不缺什么。”霍思烈说,“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噢。” “我知道了。”鹿行吟和他一起走出游乐园,看见旁边就是一整条闻名全国的商业圈,他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牌子,对霍思烈招招手:“陪我去看看香水吧。” “你不是吧?”霍思烈瞪大眼睛,“你要给mama送香水?她什么香水都不缺的哦。还有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 他在这里叽叽歪歪,鹿行吟却已经走了进去。 他记得这款香水品牌,是顾放为教他认识的,红丝绒玫瑰与桦树的气息。 初赛结束后他又接起了单,再加上本来有的一点积蓄,可以给叶宴买一只小一点的。 店员服务一丝不苟,迅速给他推荐了一款精致的女香。鹿行吟听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些前调、中调、后调,他只感觉这支香水很好闻,叶宴或许喜欢。 他花掉了一大半自己的存款,得到了一个和顾放为曾经拥有的一样的香水盒。包装十分精致,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怀里。 回去后,陈冲给他发送了一份省队选拔资料。 “今年国家分配给我们s省五个省队名额,基本名额是5,机动名额是3,加起来差不多是八个左右。”陈冲又翻了翻,“除去港澳地区分别两人,s省省队名额人数排在倒数第四。省化学会正在努力争取,但是没有办法,咱们省连着好几年都在ccho里没什么姓名了。” “省选条件还没下来,往年s省都没考实验,但是这次说不定要考,所以你有时间准备一下,我给你把实验室的钥匙放在你们班抽屉里了,国庆你可以抽时间回去练练。”陈冲说,“哪怕你在z省二中练过实验,也已经是半年前的培训了,实验就是不能手生。你排第四,稳应该是稳的,不过还是谨慎为上。” 鹿行吟说:“明白。” 他提交了省队申请资料,等待一周后出结果。 国庆放假,他没有着急回去。他给顾放为打了电话,商量好前三天就待在霍家,之后四天去他的小出租屋住,顺便去学校实验室练实验,到时候顾放为会来接他。 不过国庆第一天,叶宴并没有像承诺给两个孩子的一样回来,行程再次被推迟。 * “霍思笃天文竞赛结束,获得三等奖。按照加分细则,进行一百分的得分赠与。”办公室中,助理的声音有些犹疑。 “鹿行吟国家初赛一等奖,得分赠与为800分。” “之后都不用看了,胜负已经揭晓。鹿行吟还会进入省队,代表s省参加国家决赛,至少是个铜牌,国家铜牌得分赠与更大,这场赌局,已经没法逆转了。” “霍思笃出局,鹿行吟成为遗产继承人,板上钉钉。” 季冰峰皱起眉:“才三等奖?国内天文竞赛很容易,以小姐的水平,不应该。” 助理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是状态原因,小姐状态很不好。” s市阴雨连绵。大人们常说的“金九银十”的时间里,所有人的游玩计划都不免因为这场大雨而受到阻碍。 鹿行吟把香水盒子放在最下面的抽屉中,小心地每天拿出来看看外包装有没有受潮。为了进省队,他又把之前的笔记拿出来,连夜背了一遍。 二号清晨,鹿行吟还睡在床上,忽而听见外边车库有响动,有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努力想要醒过来,但极度的困倦让他又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房门被敲了敲,霍思烈探出个头来:“霍思风?霍思风?你醒了吗?” 鹿行吟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问道:“怎么了?” “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警察局。”霍思烈眉宇间写满了焦急,“他们说思笃前几天就回来了,但是一直没回家,不知道哪里去了,爸妈今天回来了,正在到处找,刚刚季律师那边来了人,让我们也跟着过去!” 鹿行吟一下子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