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唐人与神

    这里被称作secret，换句话说，叫秘密之城。

    秦楚安第一天知道，在联邦“朋友”的管辖范围外，有一个如此黑暗的地方。

    之所以称之为黑暗，是因为他想象不到没有大数据管理的生活。

    走在街上，他看着采购食材的人们，心里充满了不屑。如果在首都，怎么会需要他亲自去触碰那些刚宰下的猪羊？

    可悲。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失去中央计算机的管理，只依照以往的习惯生活，效率低下，泥古不化。

    不过是一些原始人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入街处的牌匾，上面写着东国的汉字。

    唐人街。

    “唐人？”秦楚安也会一点东国汉语，他在川乌身后半步，曼珠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为什么东国人喜欢说自己是唐人。”

    川乌摘掉了醒目的黑布，换上了一副墨镜。他身后蜘蛛般的代步器并不惹人注目，大家都把他当寻常的瞎子看待。

    “唐朝是东国最鼎盛的时期。在那个年代，唐人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给其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川乌说道：“再加上，他们也喜欢这个称呼。宋朝孱弱，隋朝命短，只有唐朝，才最符合东国人的精气神。两个世纪前，东国曾反超联邦，成为世界第一大国。如果不是联邦在超级计算机领域的领先，现在就是东国一家独大的局面了。”川乌感受着这条街道热闹的气息，不由得叹道：“但确实是一个好国家。”

    “但现在是他们偷渡到联邦。借着联邦的光芒生活，无非是苟且偷生而已。”秦楚安愤愤不平。爱丽丝告诉他，整座城市的建设已经是非法，且不说这里有从加大国偷跑来的无业游民，单是他们调查过的无身份人员，就占了城市人口的一半。

    这里聚集了无数的黑客，甚至还有大片的非法服务器为他们提供计算力。他们撑起了一把伞，于是光明之中，有了一片安全的黑夜。

    这片黑夜，藏污纳垢，不知多少罪犯慕名而来。

    这里是联邦的领土，但“朋友”却有心无力。地底是天然的屏障，没有调查清楚，便难以实施计划。

    万幸的是，联邦从未停止对秘密之城的渗透，秦楚安知道，现在在暗处，有不少人保护着他们。

    正走着，一条巨大的舞龙朝他们冲来。秦楚安脚步一顿，就要出手，但川乌适时的按住了他。

    硕大的龙头骤停在他们面前，龙嘴张开，里面黄皮肤的东国人对他们笑笑，眨眼间又控着花花绿绿的舞龙到别处去。众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川乌佯装被吓到的样子，露出温和的笑，让所有人对这个年轻的盲人多出了几分好感。

    相比之下，秦楚安不苟言笑的样子，显得十分冷漠。他那独特的笑容，只有认识他的人才会经常看见。

    “我不喜欢他们。”秦楚安走在街上，推开了吆喝包子的妇女，她手里拿着香气扑鼻的rou包子正递过去，但秦楚安只觉得她手脏。

    “不喜欢他们的人很多，但喜欢他们的也不少。”川乌灵敏的耳朵听到一个cao着联邦口音的人正在向一个东国男人道谢，大意是他帮自己找回了丢掉的卡包。

    “而联邦也是一样。”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座深埋地下的秘密之城，既让川乌觉得在意料之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总有不满意联邦政策的人存在，而高新的技术又给他们提供了逃避的路子。他们反对无处不在的数据监控，选择在这里掏出几十年前的钱币买东西，这是他们的选择，存在就合理。

    只是，放在“朋友”眼里，这是概率之内的事件吧。

    川乌比秦楚安要看得透彻，他并不讨厌热情的东国人，这里是神的土地，神并不偏爱任何一人，不论他们作何选择，神都在天上看着他们。

    如果有一天，“朋友”派他来摧毁这里，川乌根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更接近那些看似正常的老分析师。

    表面人畜无害，内心信仰坚定。

    因为他是神的子民。

    “这条街上有教堂？”慢慢走着，川乌似乎听到了有唱诗班在咏唱圣歌。

    秦楚安这才抬头，热闹的街道，一个有着联邦特色的教堂立在街旁。不少路过的人探头往里看，即使已经是老街坊了，却也忍不住看看里面到底在干哈玩意儿。他们不理解神，但也不排斥，只是一如既往的好奇，看个热闹。

    老旧的十字教堂，白砖勾勒出了它的尖顶，七彩玻璃沾染了不少油烟，但依旧透露出一股神圣的气息。

    “进去看看吧。”川乌是基督教徒，今天刚好是周日。

    是做礼拜的日子。

    教堂里已经分完了圣血（葡萄酒），正在布道，令秦楚安意外的是，这里坐的人并不少，甚至还能看到不少东国人。

    “我怎么听说东国人不信教？”

    “嘘。”川乌竖起手指，专心致志地听着。

    大屏幕屏幕在播放一些励志故事，之后布道家会做一场振奋人心的演讲，让所有人相信，神的光辉一直照耀着时间。

    “神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缺少的，它会给予。我们需要的，他不吝所惜……”

    慷慨激昂的演讲获得了大部分人的喝彩。每次的停顿都迎来热烈的掌声。秦楚安在首都也参加过宗教集会，唱歌，布道，相信生活，大多千篇一律。只是身边的川乌听的实在认真，曼珠也跟在身后老实听着，他不好打扰。

    只是看着将近一半的黄种人坐在位置上，他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大多数不信教的他们，真的是神的子民吗？

    “信教的东国人不少，就算是在东国内，也有不少人相信上帝。”长达两个小时的布道结束后，川乌伸了个懒腰，才回答秦楚安先前的问题：“但相对的，他们什么教都信，也什么教都不信。上帝，佛祖，老子，东国宗教林立，但细细算来，拥有信仰的人，恐怕不足十分之一。虚拟执法课你也在旁观，你认为齐桓cao作下的东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回想起虚拟世界里，东国人面对教廷圣骑的威势，先是落荒而逃，后来却举刀相迎，到最后竟然跨过了天山，和他们战在一起。他知道东国有所谓图腾，有所谓皇上，但大难临头，他们却并不以此为力量。

    如果他知道管甚在一次实验中，直接砍断了皇帝的头颅，群龙无首，却依旧能开拓一片天地，或许会更加疑惑。

    过了一会，他摇摇头。

    “还是要了解一点，说句不好听的。”川乌压低了声音：“我们的对手，就是他们。”

    秦楚安在不安中随川乌离开了教堂。曼珠闻到教堂外的包子气味，便脆生生地说自己饿了。就在旁边的大妈听到了她的声音，连忙卖力的招揽他们。

    “这是什么？”秦楚安站在包子铺前，看着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虽然好像见齐桓吃过。

    “包子，包子。你们的汉堡包，就，都包起来那种。”大妈会说一点联邦语，还配上手势。生怕秦楚安听不懂。

    最终秦楚安还是掏了钱，虽然有些担心包子不卫生。

    “你相信神吗？”离开前，川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他会一点东国话，讲的还算标准。

    大妈堆笑的脸先是愣了一下，表情凝固了不到一秒，立刻又堆起更灿烂的笑，两只眼睛迷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搓着。

    “信，当然信！我们老话说啊，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早就注意到川乌是从教堂出来的，再说，联邦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信上帝。

    “为什么？”川乌面不改色的继续问道。

    “信上帝好啊……呃……来世投胎做富人家？！反正总归是好！”可能大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川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白的过分的脸仿佛遥远的北极冰原。他cao控着代步器，离开了包子铺。曼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咬包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隔着老远，他们敏锐的五感还能听到大妈在和别人谈论他们。

    “你也看到了。”秦楚安注意到川乌的语气里多了些怒气，一旦谈论到信仰，川乌经常滔滔不绝。

    “离神最近的地方，却住着没有信仰的人。”

    他抬头望着看不见的天空，自他获得恩赐后，世界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上帝给了他想要的恩赐，他认为很值得。所以他不肯治疗自己的眼睛，如果忘记了自己受的伤痛，上帝可能收回给予他的恩宠。

    现在，他觉得这片秘密之城有点黑暗了。

    没有信仰的人，天生带着无法饶恕的原罪。

    他的手指间隐隐有东西一闪而过。

    那就让我带来光明。

    川乌独自思考着，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秦楚安却和两人别过，说自己还想要逛逛。

    这座秘密之城据说还有很多秘密，爱丽丝离开了他们，也说可以随处走动。这片区域还是很安全，他们的任务是进入更深的地底，现在，还在等待别的队伍的信号。

    再说了，秦楚安一个人，就自带一个武器库。

    这里不允许带武器过来，还禁枪。如果大家都遵守到位，随时能翻出一把手枪的秦楚安必然立于不败之地。

    正想着，拐过街角，一家店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偏僻无人的角落里，一把红缨枪立在门口，木质牌匾上写着一个汉字。

    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