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暂别
高瑛动作爽利,步伐大,把几个小丫鬟远远甩在后面。她跨进屋,先对着沐扶苍笑道:“你真会躲,也不派人告诉一声,跑去问你家的下人,又没个回答,害得我一通好找。” 床上几个小包裹小木箱整整齐齐地累着,高瑛说完,瞧见它们,奇道:“咦,怎么收拾得这么利索,像是要搬家的阵势。” “我和魏世子的事,你该听到些了。最近忙着躲人,实在顾不得许多,疏落处请勿见怪。”沐扶苍摸着箱子,和高瑛叹道:“忙了一年,眼看着万宝生意才兴旺起来,我就不得不出京避难,真是世事难料啊。jiejie来得巧,我就在此和你作别了。” 高瑛挑起眉角,眼睛往沐扶苍和行李上一溜,讶异道:“你难道为了躲魏希列,准备离开京城?” 沐扶苍点点头,高瑛大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呢,我让哥哥去打那混小子一场就好了,叫他长长记性,你安心在京城呆着,用不着怕。” “我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三年五载啊,只要他趁我松懈时冷不错暗算一下,我就吃不消了。何况,南平王府除了世子,还有个郡主呢。” 高瑛垮下笑容,无奈道:“风娥jiejie,唉,她其实为人很好的……就为这点小事离开京城,我总觉得,总觉得,太小题大做了。你先等着,我回去和家里说说。” “多谢,只是我等不了了,马上就要出发,来不及拜别各位姐妹,劳烦jiejie替我知会一声。” “你要去哪?现在西北战乱又起,顾将军将前去迎敌,东边狄族频频sao扰,并州衮州都不太平,你最好往南走。唉,出了京城各地都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这是何苦来哉。” “有没有魏世子,我早晚也要离开京城出去一趟的。倒是有一事求jiejie帮忙——等我离开,魏世子不再为难万宝商铺时,请jiejie多去店铺走动,免得客人们总是不敢登门买货。” 高瑛好笑道:“放心,都是小事,我帮你照应着。你真是一门心思做生意啊,拿出这个劲儿cao劳下自己婚事多好!” 她似乎被提醒了一下,凑到沐扶苍面前低声笑道:“除了魏小子的桃花劫,你不还有道桃花运吗?别和我装糊涂,九公子的消息已经传开,我们全知道了!之前听说九公子对你有意时,还以为又是谣言蜚语,没想到这回是真的。你快答应他啊,嫁进九家后,谁都惹不到你了。” 沐扶苍小心试探道:“九家难道和万宝不一样,不是商户吗?九重夜可以抗衡南平王府?” 高瑛困惑地回想着,皱眉答道:“大家谈起九家时都觉得很特别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爷爷喝酒后在家里经常痛骂九重夜和他父亲,能叫我爷爷发火的人,肯定不一般。” 沐扶苍打定主意,高瑛劝不动,最后只能祝她一路平安。临出门时,高瑛一脚踏在门槛外,突然顿住了动作,僵硬好几息后,回首对沐扶苍哀切道:“外面真的很危险,我也是跟随长辈游历过的,知道王法有时不管用,礼教也,也是断人活路……你别太拘泥规矩,万一碰见了难事,你千万,千万不要寻短见啊!” 沐扶苍直视着高瑛,坚定道:“不会,我已经遇见过一回,心里想明白了,再不肯做傻事。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时,我也要留出一条命,哪怕是为复仇也要活下去。” 中午匆匆吃过饭,沐扶苍向贺夫人道别,带着碧珠翠榴毫不讲究地从偏门离开。 离门口远远的停着三架马车,红池和五个家丁已准备好物料,即刻便可驾车出发。 沐扶苍多看了红池几眼,碧珠解释道:“小姐说丫鬟不用带多,再选一个就够,我想红池在晒书那日,是丫鬟里数书最快的,人又听话不多事,还是卖身死契,就挑她了。” “选的不错。”沐扶苍抬腿轻松登上马车,从窗户内看着翠榴红池的背影,心想:“兜兜转转,依然是她们啊!” 京城的繁华一如初见,不曾改变,临街的成衣铺挂出时新的布料当招牌;杏花坊内永远香气扑鼻,人声鼎沸;沐扶苍曾经一掷千金的燕春楼上,有慵懒舞姬垂着手帕倚栏媚笑……只是马车行驶到一处商铺时,周围突兀地空出一片倾颓乱势,路人像避瘟疫一样远远地走个弧线,绕开大门被砸得稀烂的屋子和守在它周围、凶神恶煞的王府侍卫。 沐扶苍放下车帘,沉声道:“别慌!直接驶过去,他们不会注意到。” 碧珠狠狠一丢手中正在清点的钱袋,气得浑身哆嗦:“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连咱们的小铺面都砸了,真没人能管他们了吗” “他们是王府,咱们是平民,欺负了又能怎么样?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告到京兆尹那,京兆尹也不敢为此动王府世子一根头发。” “这就是权势啊!” “幸好,逼迫我的不是郭太师,不是柳相爷,不是坐在最顶端的贵人,不然我连出京的机会都没有。” 碧珠拿起块银饼子,一剪子绞成两段,又用力抛下碎银,抱膝闷闷道:“贺夫人冯女史只能保小姐一时平安,防不住魏希列败坏小姐的名誉和沐家的生意,这道理我明白,但小姐本来可以找九公子的,九公子摆明了乐意帮小姐的忙,一直帮到把南平王府的逼迫彻底解决为止。九公子绝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只要小姐开口,不嫁他,他也会去做的。” “然后呢,我能拿什么回报他?” “就当是哥哥照顾meimei啦!” “哪有这种哥哥meimei,我既然明白他的心意,就不能闭着眼睛硬说是兄妹之谊。魏风娥甚得宫中宠爱,帮我是要冒着危险的,大家都是商人,就明码标价,把买卖算清吧,我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利用感情教九重夜为我无私奉献。” 碧珠梗着脖子,抗议道:“小姐,感情不是货物,你把它算得太清了!钱哪能比拟真情的,小姐把九公子当什么了!” “我不肯让他牵扯进来,就是因为我还把他当朋友啊。咱们又不知道九家的底细,万一和王府的对撞中吃了亏,你心疼不心疼?”沐扶苍捡起碧珠剪碎的银两:“人在旅途,财不外露,你留神把小动作都收起来。” 魏希列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将来也要老于京城,他大脑里从没有过“离开京城”这种思维,因此没在城门设防,让沐扶苍一行人顺利出城。 沐扶苍停在长亭边,两道瘦长人影越过栏杆,飞奔到她身边。 “小姐,我把信封交给冯女史了,她叫我转告小姐,期待你两年后回京城考取女科。”紫山递给沐扶苍厚厚一沓书册。 沐扶苍接过书,随手一翻,发现经书里面夹着信纸,又不动声色地合起书页,让碧珠放进车厢里。 “小辟,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昨天在城东十里处发现他们了,今早我去看时,他们还在那游荡呢,不多不少九个人,你遇见他们后数数人数就知道了,自己想办法和他们化敌为友吧,我不管了,再见!” 紫山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小辟腰带:“哎哎,你不和我一起吗?” “小祖宗,你饶了我吧,京城多好,我干嘛到穷乡僻壤受罪,姓魏的要睡的人又不是我。对了,那九个人只是看着正常,实际全是妖魔鬼怪,你别和他们动手,沐小姐自己打主意,就叫她自个去降服。” 紫山听过师哥描述过逃亡路上发生的诡异之事,松开小辟,不解地问沐扶苍:“小姐,咱们避开他们不好吗,雍国那么大,出了京城地界,还怕他们追上来?” 沐扶苍摸摸藏在怀里的硬邦邦的令牌:“他们大有用处,收服他们,路上遇见的危险起码能消除一半。” 两句话的功夫,小辟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碧珠缠着沐扶苍追问她准备靠什么摆平于断水的部下,紫山手头检查着淡水干粮,耳朵竖起来听沐扶苍的回答。 “你家小姐法力无边,保证他们看见我纳头便拜,从此忠心不二,肝脑涂地。”沐扶苍半真半假地解释。 碧珠不依道:“小姐,这话谁会信啊!你到底拿了什么把柄能使他们听话?万一招揽失败,他们打杀过来了呢?” “你们是谁!”紫山突然厉声喝问,手扶腰间,闪身拦住沐扶苍前面。 碧珠吓得蹦起来,想往沐扶苍身后躲,她身子摇了摇,又硬生生控制住逃避的冲动,学紫山拿自己挡着沐扶苍,板着圆圆的小脸怒视来人。当碧珠看清对面只有区区两个男子时,放松下来,嘀咕道:“吓死我了!” 抬着箱子的两个男子穿着平民中最常见的衣服,身材相貌平庸无奇,毫无特点,让人过目即忘。 “小姐,您订的货物。”连说话行礼都平庸至极。 这时家丁才反应过来,围拢到沐扶苍身边,被沐扶苍指使着把送来的箱子抬进马车预留的空位上 箱子出乎意料的沉重,五个家丁“呼哧呼哧”地勉力放入马车。碧珠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两人力气好大!”复又提起警惕,而回头时陌生男子已不见踪影。 紫山来不及说话,两步跨到马车前,直接伸手抬开箱盖,九把长短不一的刀剑映入眼帘。 碧珠不识货也知道这九把雪白锐利的兵器和rou铺大哥的割rou刀完全不同,惊喜道:“好呀,咱们就缺武器呢!小姐是从哪里买来的?” 紫山木着脸,拿开刀剑,拨开隔板,从下层拎起一个巨大的油布包,打开布包,里面崭新噌亮的一把强弩。 剩下的两个布包,看形状必定是另一把弩弓和一捆箭簇了。 民间多有私藏的刀剑,京城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强弩绝对是禁器中的禁器,在皇帝眼皮下被男子随意搬出卖给沐扶苍,完全是视大雍律法如无物。 紫山表情诸多变化,最后定格在“小姐就这个样子你不是第一天知道认命了吧”,无奈道:“是老庙的货?小姐居然和他们搭上线了?” “你心里先有个底,以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沐扶苍和紫山的交谈。 一支军队同沐家队伍擦身而过,向西飞驰,为首的将军玄甲骢马,腰挎长刀,年少焕然。 沐扶苍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碧天青柳交界处,才收回目光,垂眸踏入马车,朝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