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对方虽十分年轻,但身份地位,远高过自己,又在阵前救下了秦小虎,张石山立刻便朝他单膝下跪,要行谢礼,被崔铉一把托住,叫他不必客气。 他转头,看向靡力。 那靡力已在追上来的亲随的扶持下站稳身体,重新换了一匹马,跨上马背。 虽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从身体动作看,显然暴怒万分。 他率着身后的人马,继续朝着这边阵地冲击而来。 广野之中,方才那暂停的闷雷之声再度响起,黄尘亦再次随风弥漫,迷人眼目。 就在这漫天的黄尘里,靡力率着那令人望之变色的重甲骑兵,继续朝着前方冲击而来,没有半点犹豫,掠过了阵地中的崔铉部、张石山部、叶霄部,直接冲向对面那竖立着大纛的所在。 他毫不遮掩他的目标,绞杀李玄度! 李玄度头戴兜鍪,身着明光铠,从这场大战开始之时,便就立于大纛之下,周围不过几十亲兵而已。 他居高临下,一直观望着脚下原野的战场,看着方才那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一幕一幕,神色平静。 对面的靡力和他那身后那支仿佛撼动山峦的骑兵,已是越过了一道道设防的阵地,向着这边而来,越来越近。 只剩不到百尺了! 这一支军队,还在继续卷行而来! 五十尺! 四十尺! 马上就要到了! 犹如滔天巨浪,已是卷到眼前,下一刻,就要将人卷噬! 李玄度身边的人,无不渐渐紧张起来。此次被王妃派来随侍秦王的骆保,此刻也立在那面大纛之下。他的双手紧紧地扶着旗杆,手指发僵,腿悄悄在发抖,有心劝秦王先避一避,但看见他立着,神色岿然不动,双目凝视前方,连眼睛都曾眨一下,咬了咬牙,最后也挺起胸膛,硬着头皮,决意和秦王一道迎接这来自对面的巨大冲击。 他还有一种预感,秦王定会有所反应。 果然,就在下一刻,当对面的靡力带着人马冲到了坡下,距离只剩不过二三十尺时,他感到眼前一晃,秦王突然疾奔下坡,翻身上了一匹停在坡下的战马,朝着对面疾冲而去。 这个距离太短,弓箭已彻底失去了威力。 他纵马轻骑,驰向了对面的重甲铁骑,向着靡力笔直而去。 靡力显然一愣,但很快,做好了和李玄度单挑的准备。 他的眼中露出兴奋无比的光芒,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一双狼牙棒。 他要在千军万马之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之下,杀死这个曾将无数东狄战士挡在玉门关和北方界河之外的人,捍卫自己狄国第一勇士的名,也证明,他配坐今日的大汗之位! 就在双方马头越来越近,就快要交错之时,李玄度突然俯身,往马腹的一侧伸手一取,手中便就多了一把长刀。 双马就要交身而过。 靡力举起狼牙棒,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朝着对面的李玄度砸下。 眼前寒光一闪,身下的马匹突然矮了一截,嘶鸣了一声,坐骑再次翻倒,他亦被这巨大的惯力给带着,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李玄度手中的长刀,砍断了马腿。这是铁甲阵中战马全身上下唯一没有保护的地方。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大纛所在的坡后,突然发出一阵厮杀之声。 骆保回头,看见韩荣昌和张捉率着一支约千人的轻骑,从身后两侧的坡底冲了出来,随秦王一道,驰到铁甲阵前。 每个人的手中,皆握长刀,对着马腿砍。 如利剑划破了黑浪,从中劈开一道道的通途。 片刻之前,那还壁垒森严令人望而生畏的铁甲阵,转眼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砍得好!砍得好!” 骆保在坡上,兴奋地握拳,用力地跃,大声地吼叫。 铁甲阵后,崔铉等人也醒悟了过来,手中有刀之人,纷纷奔来,效仿砍斫马腿。 铁甲骑兵和他们的新大汗靡力一样,对这个变故,毫无准备。 随着身下坐骑的倒地,人也跟着,纷纷坠地。 他们身上的全副武装,在马背上时,是令他们如虎添翼刀枪不入的利器,但一旦失去了坐骑的分担和支撑,这件利器便就成了束缚他们的累赘,令他们难以行动。 许多东狄骑兵甚至还不来及起身,便就被砍断了脚,抱着断腿,在地上哀声嚎叫。 到处都是血。在这残酷的近身搏杀中,每一个人的眼,都变得通红。唯一的念头,杀,杀,杀! 靡力落马之后,便就被一队亲兵舍命护住,他想卸甲,但一时之间,哪里能脱得掉这沉重的铁甲,眼看李玄度挥刀,连着砍断了自己几个亲兵的脚,随即折马,调头朝着自己纵马而来,大惊失色,将近旁的一个亲兵从马上一把拽下,在另几个人的扶持下翻身上马,带着亲兵,不顾一切,朝着来的方向逃去。 李玄度手中提着血刀,冷眼看着他纵马狂奔,任他逃去,并未追击。 第144章 靡力杀开一条血路, 且战且退。 他勇猛过人,寻常士兵根本无法近身,最后终于叫他甩开了身后追兵, 带着追随上来的兵马, 逃到了山麓西口。 为了减轻重量, 令马匹加快速度,他卸掉铁甲, 正要加快速度冲出去, 以图后谋, 收拾局面,陡然停住。 就在前方的山口前, 有人横枪, 凝然坐于马上, 领着身后的一支军队,赫然阻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个汉人将军。 靡力认得此人。 许多年前, 他还没有成年之时, 就是这个人,率领着李朝的军队击溃了狄国,令他们一分为二, 分裂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面的这个人,脸容虽不复昔日的年轻,但这双深藏威严的眼, 他只消看过一眼,便就不会忘记。 李朝的大将军姜毅! 他在心里, 咬牙切齿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姜毅的身边,还有一个少年, 也坐于马上,头戴红缨盔,身披锁子甲,盔顶一根红缨随风飘荡,双手各拎一只混元锤,左顾右盼,好不神气。 这少年更不用说了。虽然比起前两年,身量大了不少,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便是如今的西狄王,那个身上流着汉人血的小杂种怀卫! 怀卫一看见靡力,两只眼睛就发红,挥舞双锤哇哇大叫:“靡力,你害我兄长,辱我母后!我和你势不两立!今日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我看你还往哪里逃!”说完驱马,迫不及待就要带着身后的兵马冲过来。 姜毅举枪,挡在了他的马头之前。 他知姜毅这是不让自己上去,心中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最后只能悻悻收了大锤,插回到身后的锁扣之中,冲着对面的靡力怒目而视。 靡力自然不会把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 但这小子身边的那人,却不一样。 自己一时大意,在李玄度那里吃了个大亏,才脱身出来,便又遇到了曾经的李朝战神。 看对方的样子,显是有备而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早先获悉,姜毅带着人马到了西面,在狙击康居军队。 他没有想到,对方此刻会现身于此。 显然,西路的战事应该已是结束。 靡力心知,今日,自己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阴沉着脸,抓起悬在身侧的狼牙棒,大喝一声,驱马朝着姜毅冲了过去。 姜毅手执一杆铁头枪,纵马迎面而上。 靡力惯用的这对狼牙棒,一只便重三十斤,棒身之上,铁钩如獠,锋利无比。对手莫说被砸中,便是擦上,也是皮开rou绽,痛苦不已。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以取对方性命为目的的近身搏杀,双方对上之后,没有试探,更没有任何的虚招,直接便取要害。 输了的人,只有一条路,死路。 靡力知这是生死关头。他双目赤红,咬紧牙槽,将手中那对狼牙棒舞得呼呼生风。来回十几个汇合过后,几次眼看就要砸到姜毅,最后却都未能如愿。 他愈发狠戾,终于觑准机会,舞动双棒,猛地合龙,将朝着自己刺来的枪头夹住。 枪头被嵌在狼牙之间,牢牢卡住。靡力不容姜毅有任何回抽的机会,用尽全力,紧跟着,又猛地一扭。 他的目的,是逼迫姜毅撒手,夺走他的长枪。 姜毅确实撒手。但接下来发生的,却是靡力想象不到的一幕。 就在他反手逼迫姜毅撒手之时,那铁枪的稠木枪身在姜毅的手中因力陡然弯曲。 就在弯得如同一张弓臂之时,姜毅倏然放手。 棒头的一端,瞬间弹向靡力,迅如闪电,靡力只觉面前一阵棍风扫过,根本来不及反应,棍头便重重地弹到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眼前刹那金星满天,脑壳剧痛,如同迸裂。 他大叫了一声,状若铁塔的身体摇摇欲坠,尚在马上咬牙想要恢复意识,姜毅手掌已接住了弹回来的枪身,一握,便将枪头从狼牙中抽回,再一个反手,噗的一声,尖锐的枪头便扎入了靡力的胸膛,瞬间透胸而出。 姜毅怒吼一声,双臂振力,猛地向上一挑。 身高八尺足有两百斤重的靡力插在枪头上,竟被他生生地从马背上挑了起来,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甩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 靡力趴着,口中呕血,面露痛楚之色,四肢扭曲,在地上痉挛了片刻,最后停了下来。 姜毅缓缓地收回了手中那杆枪头还在不住滴血的长枪,横于马背之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靡力。 这一场搏杀,死亡的气息从两人错马交手之初,便就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 无论是姜毅的人还是靡力的人马,两边方才皆是屏住呼吸观战,气氛紧张无比。 这一刻,搏杀终于落幕。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片刻前还看得几乎连气也透不出来的怀卫突然兴奋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命对面之人投降,可饶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士兵,朝着神色惊惶的靡力部下追去。 他奔到了姜毅的马前,仰着头,望着还坐在马背上的姜毅,眼睛里闪烁着崇拜无比的光芒。 “大将军,我要怎样,将来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姜毅望着他,目光之中露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温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