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临近秦岭的廖家村前阵子才出了狗熊下山来杀人的大事,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竟然要去山里面摸蜂蜜吃? 算起来,闵家这两个孩子下午的时候就跟剩下四个孩子走散了,可是他们走了这么半天走到天黑才走回京陵村,他们那四个孩子这是已经进了多深的山?如果遇上了熊瞎子,还能有命在? 最好的情况,就是孩子们在山里面迷了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 老村长一沉吟,再不敢耽搁,回村就招呼全村的人带上家伙事进村,找那四个失踪的孩子。 “那会儿阵仗搞得很大,带着狗,带着水,带着铁锹,带着干粮,村里的男人乌压压就都出门了。其他人这下害怕了,都留在家里约束着自家孩子不让随便出门。可是他们找了半个晚上,找了一整个白天,走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都快彻底累趴下了,也没找到孩子们的影子。” 第二天晚上,老村长带着人回来。面馆老板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一口气没抽上来晕了过去。张老板哭着去扶自己的老婆,老村长想起自己的亲孙子,一咬牙,说:“再去找!” 他们换了一拨人,又进了一次山。从晚上找到白天,别说人影了,连鞋子都没找到一只。 还是张老板先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老村长拽到一旁,小声问:“叔,咱们这四个孩子,秦岭边上长大,打小也是跟咱们进过山的。就算是迷路,也知道该顺着溪水往下流走,不至于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啊!何况……” 张老板压低声音:“闵家那俩孩子下午就跟咱们孩子分开了,他们受了伤走得又慢,只是知道娃儿们进了山,又不知道娃儿们出来没出来?如果娃儿们进山玩了一会儿,还没天黑就出来了,怎么办?我们一直在山里找,这不是就犯了错误了?” 老村长眸色暗沉,沉思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咱们不仅要在山里找,还得在村子里、村子外面找!这年光景不好,如果孩子们走在路上被人贩子抱上车,咱们光在山里找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人!” 老村长一声,村里留守的青壮年分成了两拨,一拨还往山里去,一拨却在村子里面找,不仅找,还四处问,问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有没有见过特别的车。 这一问,还真问出了点消息。 有位村民眯起眼睛回忆了片刻,说前两天晚上那会儿,好像在村口见过一辆白车一闪而过。 在村口见过,那就是没进村? 老村长神色一凛,还在思索。张老板却一拍大腿,额上冒出汗珠:“叔……那个仓库!” 村边有栋老楼,盖在背阴空旷的地方,以前是老厂房,七十年代那会儿改成一间仓库,一直荒置到现在。 那个地方离村子有段距离,平时里也没人愿意去,可是如果几个孩子玩耍的时候……去了那里怎么办? 张老板脸色煞白。 六月份的天,偌大的仓库顶上盖着铁皮顶棚,只有两扇小窗开在半高的地方,人往里面站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几个孩子要是被困在那个地方一天一夜的时间,怕是凶多吉少! 他现在是既怕孩子们在那,又怕孩子们不在那,哆哆嗦嗦半天,也没敢开口。 老村长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过来,心乱如麻道:“不管怎么样,得先去看看!先去看看!” 他们慌慌张张地赶到那栋废弃的仓库,二楼高的仓库远看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又仿佛一具朱红色的棺材。 老村长六神无主地赶到门前,一看那铁门上面没有上锁,本来还松了一口气。 可他刚刚伸手把门推开,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四具小小的尸体,趴在正门的旁边。 六七岁的孩子呀,是不是也曾经扒着门哭嚎求救,小小的指缝里全是泥土和伤痕,像是曾经努力地抠过地板上的土。 张老板嗷地一声痛哭起来,上前抱住自己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身体;有别的家长也扑了过去,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哭着喊着掐着孩子的人中,妄图下一秒钟奇迹发生,早已气绝多时的孩子能够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老村长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片刻之后,颤颤巍巍说了第一句话:“……报警吧。” —————————————————————————— 警察来了,又走了。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 所有的人都说这是一场意外,可是这场“意外”却又太多太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老村长一夜白头,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坐在张家面馆一口又一口地抽烟:“……我就是想不通!门没锁啊,娃儿们怎么会出不来呢?警察也说了,门把手上压根就没指纹,娃儿们就不是从门里进去的!不是从门里进去,那是从哪里进去?后门那个通风口?” “通风口那我去看过,空空荡荡的,娃儿们要是从那里爬进去的,为什么不能从那儿原路出来?怎么就会待在这个仓库里?” 六月天气,毒辣的太阳照射在铁皮屋顶上。只需要十几分钟,巨大的仓库就会像是桑拿房一样腾起四十多度的热浪。两扇小窗徒劳地输入着空气,四个小小的人影在地上挣扎,老村长只要想到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心安似的。 村里面人心惶惶,遇上这么大的事,许多人把孩子送到外村去过暑假,或者拘在家里不让出来,就连闵家的外公外婆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回了城里的父母身边。 原本热热闹闹的张家村,好像突然间冷寂了下来。 老村长左思右想,对亲孙子的死怎么都无法释怀。 “我不行……我得再去找找人,好好查清楚。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我就算进了棺材也闭不上眼!”老村长沉沉地说。 面馆张老板也一口又一口抽着烟,听到这句话,和旁边哭肿了双眼的媳妇对视了一眼。 “这么邪乎的事,肯定是妖魔鬼怪作乱。”老板娘喃喃道,“我听说……我听说廖家村那边出了个怪事,有个女孩怀着孩子被熊瞎子剖了肚子,搞不好她自己没了孩子又没了性命,就想把别人家的孩子也拖下水!” “一定是了!”张老板跳出来指天骂地,恶狠狠地说,“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肯定是那个女鬼啊!自己死了不够,还要害人!叔,咱们找个道士,找个厉害的道士找到廖家村去,把这个女鬼碎尸万段,给我们娃儿讨回公道!” 老村长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张老板和媳妇却像是终于在苦痛的懊悔和折磨之中找到了源头。他们把所有的恨意和痛苦都发泄在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鬼”之上,训斥着不守妇道的女人如何做鬼了还在危害世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老村长的头很疼,眼睛也很疼。比头和眼睛更疼的是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疼。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捂住了胸口:“……就这样吧。” 老村长气若游丝地说:“既然是女鬼干的事,也是他们的命。就按你说的,找一个道士作法,去廖家村把女鬼收了吧。” —————————————————————————— 说到这里,张总也有些唏嘘,眼皮一跳,说:“……我总在外面跑生意,认识的人自然多谢,张老板他们这才找到我,请我帮他们找个道士。” 詹台淡淡一笑:“张总人脉广,三十年前找到我师父。如今这会儿,换做我了。我们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道士,您却已经家财万贯做人上人了。” 他话中意味深长,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顿了一会儿,詹台才继续开口,别有所指地说:“……但我想,张老板他们夫妻二人找到你,恐怕不仅是为了找道士一件事吧?” “想问问……张总发家那会儿跑的生意,跑的是哪门子的生意?”詹台突然扬起了声音,手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面。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 小海率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竟然发现詹台拍在桌子上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赫然是一串钥匙! 一串,四把,在圆圆的钢圈上一个接一个串着的。三把银色、一把黄色,最平淡无奇的一串钥匙。 他在詹台的手上,他在茉莉的手上都曾经见过的这串钥匙,故事的开始和故事的结束,都在不断出现的这一串钥匙。 那串小海和李凯华因为一次意外“撞鬼”事件,而从宝灵街小学的天花板里捞出来的一串,最最普通的钥匙。 小海已经知道了,那只黄色的钥匙来自于白色的切诺基,是征北当年开车时用过的车钥匙。被贪婪的赵大和钱二抢走了,自己也丢了性命。 赵大和钱二在张家面馆那一碗酸汤面之后,再也找不见这把钥匙。 可是这串钥匙又和眼前的张总有什么关系?难道当初拿走钥匙的那个人,是张总? “您仔细看看,见过这个吗?”詹台意味深长地说。 张总先是一愣,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钥匙,喃喃道:“……啊,这银色的钥匙我眼熟啊!这不是我们家搬家以前,城里面第一个房子的钥匙吗?” “那个房子破啊,连暖气都没有。我那会儿事业才刚刚起步,也没什么钱……这不是我们家钥匙吗?” 他深深陷入回忆中,又仔细去端详挂在最后的那一把黄色的钥匙。 “这一把,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啊!以前用过的……”张总有些犹豫,“好像是把车钥匙……” “车钥匙,车钥匙!啊,我想起来了。”张总眼睛一亮,“这是当初张老板他们夫妇卖给我的那辆切诺基,那辆车的车钥匙啊!” —————————————————————————— 张总脸上有些讪讪的,特意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小海和詹台在包间里。 “我们做生意的,发家多少都有点不清不白。”张总满脸堆笑,“这一点,詹道长清楚得很?你师父当年干过的事,怎么也算不上光彩吧?” 詹台粲然一笑:“放心,张总告诉我的话,我绝对烂在心里,再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张总这才放下心来,支支吾吾道:“……八十年代那会儿,我们这些靠国道的村子,遇上过路的车难免会收点好处费。我们张家村是百年老村,还要点脸,最多偷偷玻璃偷偷油,卖面的时候多收几个钱,隔壁京陵村才是狠,下手直接抢车都有过。” “……抢了车,总要转手卖掉。我虽然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但是生意总还是要做的嘛!”张总打了个哈哈,辩解道,“咱们这几个村子,有的时候有些来路不明的车啊、物件啊,就靠我运到南边去卖,我这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发家不干净,说的就是自己以前卖过赃物这事。 “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如今说起来也确实不光彩。”张总叹气。 “就四个孩子出事之后啊,有一天晚上,面馆那张老板深更半夜摸到我家来,一进门就扒着我的衣袖哭,哭得那个伤心啊。”张总说,“口口声声要花重金去找个有名气的道士,自己又没什么钱,一定要我帮个忙。” 张总还以为这对夫妇来是想借钱,吓得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正满腹打草稿怎么拒绝呢,没想到张老板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把一把黄色的钥匙放在他掌心,求张总一定想办法帮忙卖掉。 “人家都求到这儿来了,我还能有啥拒绝的理由,当场就答应了!”张总搔搔头说,“我拿了钥匙,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路,在省道上走了得有个四五公里,才找到这辆停在路边的车。” 夜色昏暗,白色的切诺基却像是在闪着光,十分打眼。 张总远远一看,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满口答应了张老板的请求。 “可是等我再走近了一点,才觉得有点不对头……”张总的语气越来越迟疑,像是生怕招惹上什么嫌疑,语气也是越来越谨慎,“车前的玻璃碎了一大片,车后又一大块撞痕,座椅上面有一点暗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 张老板也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是两个来饭店里吃了饭的客人闹事,被村民赶走了之后,把车留在了这里。 “这太不对劲了。”张总摇头,“我第一反应就是张老板夫妻是不是没了孩子得了疯病,在路上抢劫杀人来着。” 深更半夜路上又没有人,张总站在这荒郊野岭两腿止不住地打颤,生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当,这对杀红了眼的夫妻就把他也一并杀掉了。 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张老板开出的价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包里一股脑地把现金都掏了出来,在张老板心满意足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这辆白色的切诺基。 “我当时都快吓死了,生怕车发动不起来。好在钥匙拧进去,车还能开。” 张总一下将油门踩到底,轻快的白车飞一样地飙了起来,呼啦啦的风从脸颊两侧拂过。直到开出了十几分钟,确定张老板夫妻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追上他,张总这才把车停在了路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车肯定有古怪,十有八九有命案,可是我又不能确定。”张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车绝对不能卖,得留在我手里。” 他找了相熟的朋友,推说是自己出了车祸,把车借放在人家的厂里;又低头看了看那把黄色的车钥匙,犹豫了一下,跟自己家的钥匙串在了一起,干脆拿回了家放在抽屉里保管好。 他自己觉得知道了张老板的“秘密,”,于是又担心自己留在张家村的妻子父母出什么事,一边叮嘱他们不要去张家面馆吃饭,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听最近附近有没有出过什么命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件都没有。 没有人失踪,没有人报车祸,一切都像是任何一个平常的夏天,没有一丁点古怪。 张总的心里于是又起了嘀咕。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自己多想了? 他时隔两个多星期再回了家,特意去找了其他村民询问张家面馆的事,有人认真想了想,告诉他:“还真是……就孩子出事那个晚上,有人在他们家面馆闹事来着。” 张总一愣,赶紧问:“那……后来那闹事的人都去哪里了?” “走了啊!被打得鼻青脸肿,跑了啊!”有人说。 张总心里一松,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这不就对上了吗?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张家面馆的老板最多就是看上人家车,把人家赶跑了,人也没死,难怪没人报案! 他心情松快了许多,可是一想到这辆车,却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晦气。 “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刚抢了人家车,自己孩子就出事了吧?”张总勉强笑道,“我心里就觉得,这车宁愿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意把这车转出去。我自己还有孩子呢……想到家人,心里总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