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奶奶的丧事办得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 冯瑜参加过她的外祖父,苏老爷子的葬礼。追悼会办了叁天,军政商叁界,前来吊唁的人数不胜数,无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那时,冯瑜的母亲苏嫣然尚未出国,她作为家中的长女,连着好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冯瑜静静在一旁看着,发现母亲从头至尾没掉过一滴眼泪,只顾着招待来客。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不论生前有再通天彻地的本事,也cao控不了自己的身后之事。 都说?红白喜事最能显出一个人的名望地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村老太太,死后又能产生多大的影响呢?灵棚就搭在村东头,那间奶奶居住了半辈子的老屋前,来的人除了村里亲戚,再无旁人。 那几天,冯瑜?一个人住在大伯家,到了饭点婶婶回来做饭便给她留一口,其余还要带给父亲和大伯。大伯家的叁个孩子都已经成家,冯瑜见到他们只会傻乎乎地喊“堂哥、堂姐好”,十年不见,可想而知气氛有多尴尬。 她已经长大了,越来越像她的父亲,和村里那些同龄孩子们站在一起,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冯瑜还记得回老家的第一天,父亲开的那辆揽胜接受了全村的注目礼。不断有人凑到冯阔之面前,打听这车的价钱,打听他的工作,打听他的房产。 父亲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但也架不住这样连绵不绝的sao扰,面上尽是掩不住的不耐。 冯瑜暗自腹讽,恐怕在他们的认知里,怎么也想不到,这车只是父亲吩咐下属随便安排的。她家车库里任何一辆,价格都至少是这辆的叁倍。 热烈的攀谈中,还有许多人不断偷眼打量冯瑜,她甚至能看见门外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年轻男孩。 有人忍不住问冯阔之,女儿出嫁了没?定亲了没? 毕竟在兴岭,谁家女孩拖到二十还没着落,就能成为全村的笑话。 父亲耐着性子说,孩子还小,没成年呢。没想到却引起了一片哄笑。 “懂了!这么俊的闺女,怎么也得要个几十万彩礼吧——哈哈哈哈哈!” “哎,老刘家二小子不是和小姑娘年纪差不多嘛,刚好大叁岁。听说已经在县城找好工作了!能干得很哩!要不……” 冯瑜轻咬下唇,终于忍不住,快步逃离了逼仄的、弥漫着劣质香烟味的老屋。 不一样了,奶奶不在,那些封存在兴岭的美好回忆也都不值得了。 之后几天,冯瑜刻意避着人,冯阔之见她整日不大说话,心里也猜出几分。女儿的模样和性子都随她母亲,文静内秀,说白了就是不会来事。良好的修养和家教不允许她当面给旁人难堪或者恶语相向,也只能忍过这几天再说了。 直到临走前一天,一大早,冯瑜的堂姐冯秀娟破天荒敲响了她的门。 “我要去村西集市,你去不去?” 冯瑜见她满脸不耐却还邀请她一道,便猜出约摸是因为大伯的嘱托。她原想婉拒,可一想到明天下午就要走了,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兴岭,犹豫半晌还是点头道:“我去,麻烦堂姐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 冯秀娟见她又关上了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没见过这么瞎讲究的大小姐,去个破集市还得打扮一通,难不成是去找男人的? 冯秀娟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忍不住想起冯瑜这些天穿戴的衣着首饰。那丫头身上随便一条睡裙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款式,恐怕到县城的商场也找不出一件来,也不知走的什么运,这么会投胎…… 她嘴边正咕哝着,突然听见门响,赶忙将那些腌臜话咽了回去。 门开,冯瑜换掉了身上的浅蓝长裙,穿了一套简单的休闲服,不施粉黛,天然纯粹。柔亮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愈发显得她肤白如玉,眉眼如画,特别是那双眼尾狭长的盈盈水眸,给她清纯温婉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媚色。 一张脸已经足够勾人了,更不用说底下的细腰、长腿。 小狐狸精…… 冯秀娟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她虽然已经成家,其实只比冯瑜大两岁,可看上去却跟人家妈一样,怎么能不气。 冯瑜能感觉到堂姐对自己的敌意,但她并不在乎,这样的敌意她见得太多了,比这过分的大有人在。 学校里曾经有个女生,借口要看她的发饰,趁机绞了她的头发。养了几年的长发,被绞得参差不齐,冯瑜当场便哭了。 叫老师,请家长,写检讨,被逼道歉。那个女生乖乖完成了所有,可是临走时,冯瑜却清楚看见了她脸上恶意的笑。 老师问她要不要追究,她说不,姚窈替她打抱不平,简直气死了,非要冲去拿推子给那小婊子剃个光头。 “你拦着老娘干嘛?你怎么就这么怂蛋呢,难不成任由贱人欺负?!” 冯瑜摇了摇头,抱住她。 “我越伤心,越生气,她就越痛快,越解恨。” 人啊,总是要在别人不幸的衬托下,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幸运。 * 兴岭村村西的集市是附近几个村子最大的,每逢周六,四处的村民都汇集到这里,十分热闹喧嚷,各式各样的摊贩一眼望不到头。 “我要去买东西,你自己逛吧。” 冯秀娟似乎生怕她跟着自己,撂下一句话就跑没影了。 和她走在一起,回头率简直可怕,傻子才想和她做对比呢。 冯瑜低下头,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她已经整整十年没有来过了,儿时微薄的记忆根本没法和眼前的景象重合。村子都变成了原来的两倍大,集市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她漫无目的地瞎逛,走走停停,路过小吃摊便多停留一会,半个多小时逛下来基本走到了头。她于是原路折返,可回到起点却没看见堂姐。 似乎,没约好在哪见面啊…… 冯瑜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有些粗鲁的农妇就差直接从她头上踩过去了。冯瑜实在没办法,只好一步一挪躲去了一旁的巷口。 刚入巷口,压力和嘈杂声顿减。眼看等来自家堂姐无望,冯瑜无奈,只好想办法找个靠谱的过路人问问,结果一转头,却发现有人倚在墙边盯着自己。 “啊!” 冯瑜吓了一跳。 那是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老头,肤色土黄,脸上布满深深的褶皱。他戴着副不伦不类的黑墨镜,枯瘦的手撑在一条细杆上。 当然,这些都还不至于令她惊叫出声。 那个老头,分明正冲着她,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