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历史小说 - 京华子午在线阅读 - 第49节

第49节

    “羊rou?人rou?”吴怀仁问。

    崔熠笑起来。

    周祈学崔熠架秧子拨火瞎挑拨:“老吴啊,你把你们少卿想得口儿有点重啊。”

    吴怀仁做出更“大逆不道”的动作,背过手去,嘿嘿一笑:“我先去洗个手!验人可以不洗手,验羊不行。不然晚间还怎么烤、炖、煎、炸?”

    周祈与崔熠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胖子简直太识趣了!我道中人啊……

    谢庸也笑一下,拎着羊rou, 等着吴怀仁。

    吴怀仁回来,接过谢庸手中其中的一包,打开, 稍微翻找,捏起一段细看, 然后又看别的……

    过了一会,“这剁rou之人刀功不错, 剁rou而不伤骨。少卿、少尹、周将军你们看, ”吴怀仁捏起一段带脊骨的,“正好卡在骨缝儿里切的。不只这一段,段段如此,而且大小均匀。”

    “那臂骨被砍掉了与肩膀接榫的一段,若是在生前打斗时被斩下来的,凶手是这样刀功的人,倒还可能;若是死后分尸,应该就不是这cao刀者所为了——周将军说得好, 这凶手作案也是能省力气就省力气,能省工夫就省工夫的,他有这骨rou分离的本事,干吗费劲剁骨头啊?”

    谢庸道:“胡氏身形高大,死者要矮小一些,胡氏举刀,若死者当时胳膊垂放,伤面当是顺着或斜顺着骨头的,要造成这样垂直于臂骨的横伤面有些难;若当时死者手臂在动,形成这样的伤面就更难了;胡氏惯用右手,这又是一段右臂骨,如此就又增加许多限制——以此看,前者可能也不大。”

    崔熠以手为刀比划比划,“还真是!”又看周祈。

    “关键,以胡氏那两根手指拎半片大羊的力气还有这刀功,想杀‘妖乔’的张氏,直接砍脖子就完了,不会砍到胳膊;若说是打斗误伤——张氏恐怕没有与胡氏一斗之力。”周祈道。

    “而且,胡氏这个人悍勇而不凶戾,她与卢大郎吵架,没有顺手拿刀,反而拿棍棒,要挟丈夫说的是‘打折腿’,而不是‘砍下来’,更不是杀人;她又看不上卢大郎——”周祈想起她说“鼻涕似的二两rou”,不免露出些戏谑的笑来。

    崔熠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哎,哎”两声:“你正经点儿啊,阿周。调戏我们这些规矩正派人,有意思吗?”

    听他说规矩正派人,周祈直接扭头看谢庸。

    谢庸不看周祈,只接着她的话头儿道:“故而以其性情,因妒恨冲动杀人的可能不大。”

    周祈眯眼,谢少卿的耳下是不是有点红啊?不会吧?话说从前怎么没发现谢少卿还是个羞涩的人儿呢……

    被她这样看着,谢庸到底忍不住,扭过头来微瞪周祈一眼。

    周祈施施然收回目光。

    “张氏是个干净利索又爱美的人,其屋内无不平整干净,床榻却有些异常。她的被子虽是叠起的,却是随便团折而成;床帷拢得也不整齐,只用络绳转一圈儿掖住,络子穗头儿半塞在绳中;床下又有干溺盆——张氏断然不是一个白日还把溺盆放在屋里的人。”

    崔熠微皱眉头:“所以,她是半夜被人劫走杀害的?那凶手怕人猜出,故意做出这假象来?”

    谢庸点头:“极有可能。从这随意团折的被子,掖着的帷帘看,凶手不是个干净利索人——人行动再匆忙,也会带出平时的习惯来,他能做此掩饰,就不差这点工夫掩饰得更好。”

    谢庸又道:“那卢家rou铺收拾得颇利索,胡氏的围裙亦不算脏污,她卖rou前先洗手,是个干净人,卢大郎亦如此,这荷叶包上的麻绳也系得平平整整。在这点上,他们与作案人不符。”

    崔熠嘬嘬后牙花子,突然灵光一闪:“夜里劫走,又不是个干净利索人……会不会是那些街头无赖?那里正说这张氏妖乔,引得一堆闲汉在此闲逛。会不会是其中一个,或几个,劫走jian杀了这张氏?”

    谢庸点头:“不无可能,只是那些无赖汉为何没动这屋里的财货?张氏的东西并不难找。”

    “那个时候色心冲颅,哪顾得上找财货?又黑灯瞎火的,点着灯烛也不方便找。再说张氏寡妇失业,能有多少积蓄?兴许他们觉得不值当的找呢。”

    谢庸微摇头:“穷街陋巷的无赖汉,因色而放过财的,极少。”

    崔熠想想这坊里的样子,还有那些街头闲汉的破衣烂衫,点点头。

    “我查看了那门和院墙——”周祈道。

    谢庸、崔熠、吴怀仁都看这位溜门撬锁翻墙头的行家。

    “那门极严实,插关也做得巧,里面插上,在外面很难拨开。故而,外人夜间要进来,要么张氏自己开门放进来,要么那人翻墙头。外墙上有不少足蹬攀爬的痕迹,但大多踏点低。”

    周祈在院内现场演示。她右脚蹬在院墙约四尺高的地方,然后往上拔身子,左脚又蹬一下,手便攀在了墙头儿上。

    周祈便这么攀着墙头儿回头对谢庸、崔熠等道:“这是普通人爬墙,但若后面没人顶着帮着,往往蹬不了这第二步,就掉下去了。故而那些踏点当是几个无赖汉互相帮着,一起爬墙头留下的——他们不管第一步第二步都有往下滑的痕迹,显得拙笨。”

    练步法把自己绊倒好几回的崔熠觉得有点扎心,看看周祈挂在墙头衣袂飘飘谈笑自若的潇洒样子,扭头看谢庸:“老谢,你上回帮阿周修房顶,她八成在心里说你拙笨了。”

    谢庸还没说什么,偏周祈耳朵长听见了,嘿嘿一笑,从墙上跳下来:“不,不,我们谢少卿即便上墙也很是飘逸端雅,宛若闲庭信步、看山观云。”周祈颇知道感恩地对谢庸讨好一笑。

    谢庸嘴上未说什么,眼角儿却微微翘起。

    崔熠看看他们俩,我怎么不信呢?阿周这节cao啊……

    周祈接着说正事:“土墙上这些两步痕迹,除了十分旧的,不太好判断时间。”

    “可我看,其中还有一个高的坑点,比我踏的也低不了多少,且没有往下滑的痕迹,倒像个也会功夫的人踩的——不过,也可能是哪个无赖汉在第二步时偶尔踢上的。倒也不好妄下决断。”

    谢庸点头,想了想:“让里正列出常在这宅子周围的无赖汉,挨个儿排查吧。”

    衙差领命出去。

    周祈看那两个荷叶包:“所以,这羊rou应该是能吃的哈?”说着便看谢庸,脸上讨好的神色越发浓了。

    崔熠立刻忘了腹诽周祈节cao的事,笑道:“我们老谢确实风姿好,你没见过他烤rou,啧!啧!那姿态,就像临水赋诗,对月弹琴,秀雅,秀雅得很!”

    呵!马屁精!谁烤rou能像临水赋诗,对月弹琴?周祈面上却极认真:“哦?果然是我们谢少卿!”

    边儿上的吴怀仁终于明白人家为什么都是穿绯袍的,自己只是个小小仵作了,脸皮厚度不一样啊!

    吴怀仁虽自知不敌,到底也说了一句:“那想来味道也是极佳的。”

    三人中唯一吃过谢氏烤rou的崔熠立刻以过来人的口气对周祈和吴怀仁道:“极佳,真是极佳!”

    谢庸看看他们:“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卢大郎和胡氏的嫌疑,多少凶案,都是嫌疑最小甚至已经被排除的人做的。你们可曾想过,他们兴许就是用那切羊rou的刀、在那切羊rou的案板上分得尸?”

    三人立刻绷住了脸。

    谢庸淡淡地道:“其余残骸找不到,兴许是被他们当豕rou卖了……”

    崔熠和吴怀仁一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周祈却点头道:“还真不无可能。”

    周祈突然皱眉一笑:“我怎么有走入《大周迷案》之感。”

    崔熠笑起来:“那你就是里面的原六郎。”

    周祈垂着眉眼,小声嘟囔:“原六郎吃正宗的手把羊rou不知道吃过多少回,我连个好吃的烤羊rou都吃不上……”

    听她又绕回到羊rou上,崔熠越发笑起来,到底是阿周……

    谢庸看一眼周祈,抿抿嘴:“等休沐日,我看能不能买到好羊rou,你们都来我家吧。”

    崔熠、周祈、吴怀仁都露出笑来,谢庸也微微笑了。

    吴怀仁却又有些纠结,到时候周将军会不会揪着自己教拳法?

    周祈看看崔熠和吴怀仁:“左右现在我们在这里等消息,也没旁的事做,不如活动活动手脚,练两趟拳,耍一回剑吧?”

    崔熠和吴怀仁:“……”

    谢庸不由得莞尔。

    “报——”干支卫冯七郎和两个衙差快步走进来。

    “禀将军,禀少卿、少尹,在坊内窦家旧宅,找到了残骸。”

    谢庸对崔熠、周祈和吴怀仁道:“走,一起去看看。”

    一路走来,颇看到几所荒宅,大多院墙和屋顶都塌了,只勉强剩个房屋架子,院子里枯黄的荒草下又冒出一片新绿,偶见三两条狗在那土堆上追逐而过。

    窦家旧宅情况却好些。这宅子与张娘子家隔着两条小曲,从外面看,至少屋顶、院墙都还完好。

    周祈看那门板上挂着的锁和门鼻子,扭头问冯七郎:“这锁是本来就搭着的,还是你们拽开的?”

    “本来就搭着的,看着像是锁着,其实一拽就开。”

    谢庸、崔熠、周祈走进院子里,眼前的样子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几株蔷薇花下,有人挖的坑,也有狗刨的痕迹,地上扔着两段白骨,又有三块带土的骨rou残骸。

    第64章 荒宅残骸

    “我们查到这里时, 便看见荒草中两段白骨, 花树下又有一片松土和狗刨的土坑土堆。我们在荒草中再找一找,又找到这剩下的白骨,在花下的狗刨坑旁则挖到这些带皮rou的尸骨。”领头儿的衙差禀道。

    谢庸点头。看人挖的那坑子,这几段尸骨能完整保存,当与埋得较深有关系,估计与狗吃饱了也有关系。

    “这边还有!”墙角儿处一个衙差喊道。

    谢庸四人走过去,墙角长了荒草的地上都是狗爪印, 那尸骨埋得很浅,约莫七八块,有盆骨, 有肋骨,有腿骨, 都被啃食过,但上面大多数带有残rou, 应该是狗给自己藏起来的“吃食”。

    饶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俱是见惯尸首的, 见此景象,也都面色深沉。

    吴怀仁亲自捡这堆新发现的尸骨,谢庸、崔熠、周祈则回去花树旁看那三块皮rou完整的。

    这是一段肩膀,一段腰肋,一段大腿,都系被利刃砍断,皮肤细腻有弹性,从新鲜程度上看, 当与之前发现的臂骨属同一人,而从肩膀段下缘能看出,死者确实是一位女子。因尸骨表面沾了不少泥土,更细致的痕迹要等洗过之后再看。

    谢庸等又略看过那几块被狗啃干净的白骨,便进了这窦宅的屋子。

    屋子里已经搬空了,屋顶上一个洞,到处是灰尘、蛛网,地上有同一人的几个脚印。

    “你们可曾进来过?”周祈对外面喊。

    一个衙差赶忙跑过来:“某进去过,见屋里没有什么,便退了出来。”

    周祈点点头,衙差退下。

    周祈看看谢庸、崔熠,所以,这凶手并没有进屋子里来……

    那边吴怀仁把所有的尸骨都捡在一起,在院中按人形摆放,并把之前发现的那段臂骨和已经被狗啃干净的几块白骨也摆上,对走出屋门的谢、崔、周三人道:“是一个人的,两条上臂骨一样长,横冲直撞的斩剁法也一样。可惜缺的有点多,尤其没有头颅。”

    吴怀仁又拿起那三段皮rou完整的尸骨。

    这三段是最可能看出东西的,吴怀仁先大略看过,又让衙差去打了水来,细细清洗了两遍。

    “凶手分尸用的当是刀。”吴怀仁举着肩膀一段,指着其截面给谢庸等看,“这样长的创面,若用斧子,当有接痕,菜刀也不行,这般平直,一刀而下,只能是长刀。”

    周祈最懂刀剑,指着那创缘上不太平整之处问:“这莫不是刀刃卷了或者有缺口吧?”

    吴怀仁点头:“周将军利眼,极可能是这样。”

    “那他这刀卷得可够厉害的……”周祈数一数,那创缘这样不平整的地方总有五六处之多。

    吴怀仁又细细查看这三段的皮肤表面,上面有不少擦痕,有的翻出皮瓣儿,“这当是临死或死后拖拽形成的,若是活着时形成,当发红、肿胀,痂皮也会边缘微缩。”

    谢庸指着肩膀上擦痕之间的一段黑紫印迹问:“这是勒痕?”

    吴怀仁点头:“许是勒痕,但也可能是什么硬东西硌的、压的,若是勒痕,也不是用的麻绳,麻绳都会留下麻绳印子。”

    谢庸拿起腰肋一段,在侧腰的位置亦发现这么一段类似的黑紫印迹,大腿一段则未见——也许是因为大腿上拖擦痕迹格外厉害。

    查完细处,把这三段也拼上,整个人还是缺了不少,但这院子里已经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其余部分要么被分埋他处,要么被狗叼走扔到了旁处。

    “应该是被埋到了旁处。头颅坚硬,不容易分开,且太容易辨识,这坊里虽荒僻,若一条狗叼着个头骨,还是会发现的。”谢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