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又想起你

    “小姐，你的酒”，一个穿着黑色礼服，打着红色蝴蝶结的服务生微笑着托着酒盘绅士地递给我一杯酒，我收回目光，微笑点头示意。

    我并没有要酒，但我不奇怪，也不在乎，在繁华的都市，有钱的男人一般都会在餐厅里点一杯酒为随后的搭讪创造氛围。

    “啪……”杯子不小心被我手背碰到，落在了地上，杯子破碎的声音我最爱听了，耳边却传来侍者慌乱的声音：“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收拾……”。

    我闻声，无动于衷。

    我继续盯着脚边的碎玻璃渣，亮亮的像水晶一样多好看，我轻轻的笑了，突然一把扫帚不停“刷刷”的将玻璃渣扫了干净，我盯着，笑容凝固，恍惚中我看见了母亲穿着工作制服弯腰扫地，满头大汗的样子，那时候母亲总是腰疼，一边揉着腰，一边笑着对我说：“妮子，mama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眼睛兀地一热，我眨了眨眼睛，抬头转向刚刚那个服务员：“不怪你，是我故意的，我买单。”

    从餐厅出来后，我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师傅，清苑小区。”

    “好咧。”司机爽朗的回答道。

    我把车窗摇下来，感受着微凉的晚风，我记得安城夏天的晚风也是微凉的，只是北京城的喧闹让晚风也不可抗拒的带着安城没有的温度。安城，是个冷冰冰的地方，它埋葬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也埋葬了我的mama。

    下车后，我走进单元楼摁下去7层的电梯，电梯门刚打开，我来不及看清是谁就被一个影子撞得踉跄后退，那个影子却没有停止步伐的意思，我气不过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回过眸来的男人却将我吓了一跳，他竟带了一个半脸黑色面罩，面罩上金色的梅花枝叶和他整张脸一样透着冷漠，对上他冷厉的眼神，我怔住了，抓着的手也不禁放松了。

    “有病。”他微皱了眉头，甩开我的手，我愣了神，看着他急匆匆离开我的视线。

    回过神的我不禁懊恼，我苏梦妮还没犯过这种错误，被一个陌生男人漠视。可恶！我握紧了拳头，别再让我看见他！不过我承认，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对女人的容颜不敏感的男人，比如我的爸爸，恩，还有刚才那个面具人，他们都不会对貌美的女人有格外的待遇。想到这，我又一次握紧了手心。

    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我叹了口气走上了电梯，再生气也不会在见面了吧，为一个陌生人花心思，不值得。

    回到家后，打开灯，我又翻开了那一本旧相册。如果说过去把我给抛弃了，那么还有留下的东西就是这些老照片和mama的戒指。

    我总是学着mama将戒指戴在小指。记忆中是父亲推开母亲夺门而出，母亲坐在地上哭着将戒指从中指换到小指上的场景。模糊的身影还有严厉的声音是父亲留给我的记忆，我是一个童年里没有父亲的孩子。那时候戒指在mama的小指上还有些偏大，却在日后渐渐合适起来。

    mama牵着我的那一双手一直都在粗糙，我以前还不够理解mama的难处，总是给我的母亲添乱，如今只能依靠假装失忆来压抑我的悲伤与愧疚。

    相册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回忆也在翻篇，我想要努力忘记的是我想要忘记似乎又一直放不下的，所以我矛盾。

    我原先住在安城，记忆中只有我母亲任何时候都温柔的脸庞，关于父亲，只有模糊的影子对着母亲大吼大叫。

    我的父亲没有抱过我，没有认真看过我，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年幼时我只觉得父亲是因为不爱母亲才不爱我，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抱抱我，带着我去游乐园，就像别的爸爸一样好。

    再大一点我已明白，那个男人早已将我和母亲抛弃，不会再回来。我也学会了和骂我是野孩子的孩子打架，每次都是敌不寡众，挂了一身彩回家后让母亲流泪难过。

    进入青春期后我更加张狂，成为全校第一个抽烟、打架、喝酒的女生，成为全校的风云人物后每天被一帮小弟小妹拥护着，我才能找到一点自信和快乐。

    回家后母亲也只是呆呆地做着事不说话。自从我记事以来，母亲是在父亲离开后变得越来越来木讷，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帮我系红领巾时表情明明那么温柔，却还是一言不发。我能听到的更多的是母亲的哭声。

    我的母亲是脆弱的，所以我需要强大。

    从小学开始，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去安城的武馆偷看，就算被发现，被呵斥，被赶了出来，我还是会去。

    邻居家的胖虎哥哥就在这里学跆拳道，每次我被馆长揪着衣领往外拽的时候，我都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后来，他问我，你为什么不让你mama带你去报名，我摇了摇头，坦然的告诉他，我mama没有钱。

    他楞了一下，好像没想过这些。但他立马一脸认真的告诉我，妮子，以后我教你。

    这个傻胖虎，妮子是我mama叫的，他连我叫苏梦妮都不知道还要教我练武。但是机会挨着靠近，我当然点头答应了。

    生活在我的眼里一直是无聊的，我想到过去报复那个男人，可是我连他的面貌都记不清。我只好肆意的用拳头来泄愤。

    胖虎哥哥每次都对我严肃地对我说，妮子我教你这个不是让你打架的。可是我喜欢看那些瞧不起我和母亲的傻瓜跪在地上痛哭的样子，这样告诉他，他就会加入我打架的队伍，真是个傻孩子啊。

    他mama不让他与我玩，他还是会偷偷带着点心和零食过来找我，告诉我，我要减肥，这些你帮我吃。

    胖虎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邻居傻哥哥，但是我很喜欢他，他会拍着胸脯告诉我，我给你当哥哥，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小学的时候，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胖虎哥哥躲过他mama的眼睛和我一起上下学，像别人的小哥哥一样牵着我的手开心的谈笑。

    后来胖虎的爸爸由于工作要调到外地去，他们全家也要搬到外地去，所以我和他的记忆终止在小学毕业季。

    在胖虎哥哥临走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在树底下埋了一个愿望瓶，我写的是，胖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要胖虎一直做我的哥哥。

    胖虎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他走后我也没挖出来偷看，因为我们约定了，长大后要一起回来看。

    胖虎走后我连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我又开始发泄自己的满腔的愤怒和委屈。

    我认为我的生活该是这样，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强大。

    可是后来有一个人告诉我，你会毁了自己，你有多厉害，就有多脆弱。

    那是青春里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将我放在心上的人，无论真心假意，我想我都感谢他。

    所有青春里的邂逅，大多都是一个样，半路杀出，然后霸道的占据你的回忆，让你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他。

    初二时学校里转来一个转校生，长得好，声音好听，成绩也好，不像班级里其他的尖子生一样排斥我，但也不能博得我的好感，我不喜欢那种生活幸福，堪称完美的人，可以说是厌恶。即使那个转校生理所当然的也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但我却觉得他抢走了我的风头，这让我不舒服。

    我找他的茬，他每次也只是笑笑，并告诉我，你应该管好自己，别让你母亲伤心。

    屁咧，我不好好学习关他什么事。

    他从不在乎我的冷漠和粗鲁，我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一般人都招不起的的坏孩子。

    但是他说，苏梦妮，你很漂亮，像天使。

    “色狼！”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脸却偷偷的红了。

    他说，苏梦妮，你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我用书砸过去，大声吼他，要你管！

    话音刚落，英语老师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苏梦妮，李纪尚！你们马上给我滚出去，不到放学别回来!”

    我不在乎地站了起来，双手插兜离开座位，李纪尚紧紧地跟在我后面。全班女生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我，我掠了掠头发，走了出去。

    不知道李纪尚这个尖子生会不会哭鼻子，我偷乐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纪尚，他揶揄的看了过来，你怎么总是偷看我？！

    我一时竟语塞，赌气地不再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阳光暖的我想要打瞌睡。

    “真的，和你站在一起我很开心。”突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暖暖的，很小，有点烫：“苏梦妮，我想管着你。”我抬起头大胆地与他对视，却在他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脸红的自己。

    我突然露出微笑，看着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嗯，是八颗。”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看着我认真的说，其实你很好看，你原本就该是天使。

    内心泛起波澜，我看着他眼眶开始湿润，这样的话我母亲没说过，胖虎也没有，没有人这样表扬过我。

    他突然也笑了：“从现在起，我管着你好不好。”淡淡的，却不是商量的语气，我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这对我来说，比我喜欢你之类的要动听多了，好感从这里开始，向微生物一样不停的发酵。

    在一起时，是某天放学的傍晚，我帅气地带着一帮小弟在学校后面的胡同巷子里打架。他突然出现，看着瘦弱的男生却潇洒的解决了对方全部的人。我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微笑看过来，我脸发烫，第一次讨厌自己像个男孩子一样粗鲁，也忘记让他别多管闲事。

    他却不顾我又窘又迫，一把揽过我的肩，语气充满了轻松：“苏梦妮，我女朋友，以后我罩着。”

    我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他弯弯的眼睛亮亮的很好看，夕阳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我就这样成为李纪尚的女朋友，成为全校女生羡慕嫉妒的对象。

    不管怎样，我喜欢这种被他管着的感觉。

    如果我当时能够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一切，我决不会去招惹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印象中第一次见他，他背着书包在讲台上微笑着介绍自己：“我叫李纪尚，来自a市怀才中学，祖籍也是安城人，今年15岁，日后多多指教。”在班级女生的热烈掌声和尖叫声中我抬起头眯着睡眼瞥了一眼，正好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我不在意地埋头继续睡。

    这是我想要删去的记忆的开始，也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回忆的开始。我承认，我想要忘记的人是我还在想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