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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徵蓦地反应过来,从床上滚落下地,顾不上手足剧痛,端端跪直了,膝行着朝门口挪去。 瀛台仙君衣袂如霜,面色如雪,绣了暗纹的宽大云袖随风而动,一身素白皎皎如月华,一头墨发扰扰于身后,眉间一点朱砂明艳似珠玉、殷红如鲜血。 谢灵徵怔怔移不开目光,但见那朝思暮想的师尊此时单手捧一银须拂尘子,腰间并未悬斩雪利刃,他平白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仍颤个不止,一则是伤疼难忍,二则是心有余悸。 萧无音走进室来,他深吸一口气,朝前迎了两步,长拜叩首:“师尊。” 萧无音微一侧身,避开了他这一拜。 谢灵徵心下一恸,喉中酸苦万分,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只得重新拜倒,更替了称谓,喊道:“萧仙君。” 萧无音这才受了。 成灵器亦在一旁躬身行礼,不无刻意地高声称道:“师尊。” 萧无音轻轻颔首,示意他免礼,声音清冷:“辛苦了,灵器。” 成灵器依旧行足了礼数,方侍立于一侧。 “谢灵徵。”瀛台仙君的视线这才落回了足下跪着的那人,数日不见,他这昔日大弟子落得苍白消瘦、气息虚浮,样貌虽无甚变化,原先那好似用不尽使不完的朝气却消弭了大半。他微微蹙眉,未瞧第二眼便接着问道,“执法尊传书于我,道你妄杀差役,畏罪私逃,堕入魔道,出卖仙骨,你可有何解释?” “……禀仙君。”谢灵徵方从那一团乱绪中清醒过来,听得萧无音问话,下意识抬眸正对上那双眼,哑声道,“灵徵不曾妄杀无辜,更无私逃一说,受降台一事,还望仙君明察。” 萧无音不予置评,接着问:“那出卖仙骨这条,你是认了?” 谢灵徵应道:“是。灵徵素喜伯壶公为人,听闻他爱女身有顽疾,非仙骨不可医。灵徵废人一个,揣着这身仙骨,平白辱没了仙家名声,便想着不如拿来做个人情、交个朋友。” 他一边讲,一边涔涔冒着冷汗,桃花剑客生性无忌,一向是想什么便做什么,何曾想过要掰扯这许多缘由,只是萧无音既发问,他如何敢不答,只得一板一眼,照实说了。 萧无音沉默片刻,忽淡淡一笑:“你这是怨恨于我?” 谢灵徵蓦地一颤:“弟子——灵徵不敢!” “谢灵徵。”萧无音冷声道,“你若是对我的处置心怀不满,那日在瀛台山便该与我直言,我直接一掌毙了你,也好过你卖身于鬼,再背上一条叛天庭、助纣虐的重罪。” 谢灵徵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他知萧无音对鬼族厌恶至极,也不多辩解,只求道:“仙君明鉴,灵徵不敢有犯上之意。那伯灵玉不过是个垂髫小童,又受了斩雪剑气,即便得了仙骨,也不过多续得几年时日,好让他父女共享天伦。鬼族离不开泥下道,又根基衰微,断断不会重犯天庭,灵徵亦无论如何不会对仙道拔剑相向,还请师尊海涵!” 说着他欲再度拜倒,却觉面上一冷,只见萧无音用足尖抵着他的前额,拦下他这一叩首。 瀛台仙君迫他直起身,徐徐道:“你先为一鬼族妓女,闯下大祸,宁肯不做我的徒弟;又为一鬼族女童,抽仙骨,绝灵脉,将我教你修筑的根基毁了个干净。谢灵徵,我且问你一句,拜我为师,你可是有悔?” “仙君何出此言?”谢灵徵大惊失色,“若仙君再允我称一声师尊,我、我便是即刻死了,也是无悔。” 他说到此处竟是红了眼眶,萧无音眉头轻皱,略略倾身,拿指尖按着他承泣,不让他落下泪来,拇指捻去他眼睑处的湿润:“不准哭。” 谢灵徵只觉那微凉的指尖烧得他脸上发烫,喉咙口滚着一腔热意不知该如何诉诸,只得生生咽下,耐着泪意,不住点头。 “你若想回来,也无不可。”萧无音定定地看着他,略和缓了语气,“伯壶公在鬼族身份与陈修祥相当,你去杀了他,将功折罪,我便接你回瀛台山。届时你仍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哪怕执法尊不服,我也会护着你性命。” 第6章 返仙咒 谢灵徵眼里的神采如星芒般聚集了一瞬,复又散去了。正如他心里那点狂喜的火苗,只燃了一息便被冰水扑灭。 他望着萧无音的眼睛,缓缓摇头道:“仙君,灵徵不会出手伤朋友。” 萧无音皱起眉,神色间略有不解:“蝼蚁尔尔,杀了便杀了。” 谢灵徵心知他不会明白,在萧无音眼中,世人与花叶蝼蚁无甚区别,硬要说不同,至多说是仙道中人灵气充沛,要干净些,他肯摘花抚叶,而鬼道中人便是蛇虫鼠蚁,污秽不堪,他不屑一顾,连拔剑斩之都嫌脏手。 “伯壶公是灵徵的朋友,他虽身为鬼道至尊,却从未有背弃友人一说。”谢灵徵恳切地道,“若伯壶公教唆灵徵伤及瀛台山门人,我必取他性命,绝无一丝顾虑,但他并非此等小人,灵徵也无法反捅他一刀。况且,仙君,灵徵手足已经残废,立誓再不用剑,这事——当真是不成的。” “仙界干净的人物多得是,也有几个青年才俊勉强配得上做你的朋友。”萧无音道,“你骗骗旁人也就罢了,我还不知道你左手剑使得比右手好么?” 谢灵徵垂首不应。 萧无音知道,他这徒弟是抗令不遵的意思。过去数载,因为这结交鬼道的缘由他不知训斥过他多少次,动上手的次数也不在少数,只是谢灵徵却向来是拧得狠,也韧得很,知错认错决不改错,骨头比他那杆白藤戒鞭还要硬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