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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见微沉默着没有否认。 燕折翡继续道:“你心里的恨其实不比我少一点儿,可你牵挂太多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你和穆熙云都怪我,甚至恨我,我孑然一身,心头就剩下了那点情,也没什么不能割舍的。我只是做了你们都想做,却又不能、不敢去做的事。” 叶见微依旧沉默,良久忽然道:“我送星珲去帝都,是因为漓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永远被动地等着入局,漓山也得为自己选一回。无论如何,我们所有人头上顶的,终归都是大胤的一片天,漓山如是,过去的洱翡亦如是。” 他顿了顿,又道:“很多人愿意牺牲一切,是为了活着的人能更好地活着,阿燕,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燕折翡倏然笑了一声,她侧过脸去,眼前久违的泛起雾气,视线渐渐一片模糊,她抬手抚摸着心房的位置,三十年的光阴让那里一点点变成空荡荡的一片,仿佛什么都没了。 叶见微听见她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都像是濒死的哀鸣:“我也知道往事不可追,我也想有心,我也想好好活下去,可我看见父亲交给我的那只镯子里,藏着的是溯洄药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毁了。” 两行清泪沿着燕折翡的眼角蜿蜒而下,落在屋檐上,在她心里最深处的地方溅起一圈涟漪。然而也只是眨眼间,那点脆弱须臾就消逝在了迎面拂过的徐徐晚风里。 泪痕很快干涸,再开口时,她神情又变得森冷而坚定:“你和熙云恨我逼死诉樰也好,设计明远也罢,我都不后悔。我知道就算死再多的人,洱翡药宗也回不来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洱翡永远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那么多人悬壶济世乐善好施一辈子,到最后在青史上留下的寥寥数笔,却是一个‘弑君犯上’的污名。” “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复生,我这些年汲汲以求的,说到底其实不过公道二字。可这世道就是如此,没人能给洱翡一个公道,那干脆就血债以血偿,能让世家著族覆灭的不就是谋逆叛国么。尽人事听天命,这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一一过来了。现在就等着战火烧遍九州,我累了,也提不起力气了,最终能不能如愿索性就看天命吧。” 话音刚落,燕折翡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叶见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就为了死去的人伤害活着的人,值得么?在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别的东西,能动摇仇恨么?” 燕折翡微微一怔,眼前浮现孟池奕的脸,转瞬又变成了清和长公主,这些念头逐一在心头闪过,最终在染血的绯艳海棠上彻底定格—— “你知道的,没有。” 叶见微长叹一声,望着她的背影融进nongnong夜色里。 三十年的光阴让他们踏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尽管最终殊途同归,都是站在敬王的对立面、都是与钟周方三个世家殊死搏斗,可这殊途之间差了太多东西。 诉樰的死,明远的命,以及别什么人,累累白骨和殷殷血海最终铸成万水千山,横亘在他们之间,再不可能逾越,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 兜兜转转,燕折翡还是想要回到鹿水,那里是她的家乡,是一切仇恨开始的地方,也会是她最终的埋骨之地。她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溯洄炼骨是条不归路,一旦开始,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手上染了太多血,上天不会眷顾她。这一路走来,她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金兰之谊,白首之情,她的亲人、故友一一被她亲手割舍。最后一个失去的,是她与这世间唯一的血rou牵连——她的女儿,清和长公主。 燕折翡踏上归乡的路,却心如死寂。路过宁州地界时,她忽然福至心灵,绕远去了一趟岁安城——她做贵妃时亲自选给清和的食邑,是希望清和能人生顺遂如城名,岁岁平安。可造化弄人,却也是因为她,清和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都蹉跎在了距离岁安千里之遥的宛州潋滟城。 燕折翡自嘲淡笑。 人生大起大落,在她看到城门口张贴的皇榜时,酸甜苦辣一刹那间全都涌上心头。 上天眷顾了她一次—— 清和长公主在南山佛寺遇刺受伤,天子震怒,大胤九州全境通缉贼子明昱,与此同时,遣了一支宁州驻军亲往南山,护送长公主返回帝都。 星珲在从岁安去南山的路上,意外地见到了千雍境主燕折翡,他神情一凛,瞬间抬手按住了身侧的天地留白。 出乎意料的是,燕折翡并不是来拦他的,她轻声笑了笑,话音坚定平和:“叶星珲,清和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会还给你的。” 燕折翡望向南山的方向,一个母亲的温柔慈和此刻在她眼里书写开来,“我想再去看她一眼。” * 正值初夏,雨将落未落,天闷得厉害。 昌州锦都芮府。 书房烛光长明,昌州州牧芮何思坐立难安,桌上白纸黑字里流露出的强硬昭示着这次刺杀只能成功,连松成不死,他就死——敬王给他下了死限。 敲门声终于响起,芮何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 “大人,得手了。”暗卫推门进来,低声禀道。 芮何思瞳孔骤缩,心头一跳,抖着手问道:“确定是连松成?” “是,连松成和其亲卫一共十三人,全皆毙命。”暗卫犹豫片刻,皱着眉又道:“只是死的人里面有几个是我们派去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