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林余娇紧了紧抱着的梅花手炉,仍在他身侧陪着他。 良久,他才动了。 垂下眼,捻起一块年糕,轻轻咬了口。 林余娇的手艺不算好,这么些年,竟也没有长进。 这年糕还是和他当年吃的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好吃么?”林余娇瞧着他深邃的眉眼,心里也打鼓似的,小声问道。 其实她知道,她做的这年糕,顶多只是能吃而已。 但她每年都做,也不是为了好不好吃,只是讨个好彩头,吉祥的寓意。 若顾庭想吃年糕,应该叫厨房做了送来才是。 顾庭目光幽深如海,片刻间已经将手里的那块年糕吃完。 他的嗓音薄薄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回答道:“难吃。” “那......”林余娇神色一赧,想端走他手里的碟子,让他别吃了,她再让香苈去厨房给他端些好吃的过来。 可下一瞬,顾庭修长的手指已经又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林余娇意外地看着他,潋滟的杏眸里浮着些意外。 既然难吃,他为何还这样一块接一块的吃......? 顾庭小时候当过难民,所以养成了吃东西很快的习惯。 不一会儿,那白玉浅口碟里装着的四五块年糕就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碟子,心里默默与林余逸的攀比总算占了上风。 林余逸不过只有一块她做的年糕而已。 而他,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这个比较,让顾庭心里舒服不少。 他侧过眸子,看着林余娇,低声道:“孤从前在除夕时,也吃过你做的年糕。” 林余娇掀了掀眼皮,鸦睫轻轻颤了颤,极低的应了一声。 她约莫还记得一些。 当年不过是正好经过,看袁府的几位姑娘都挖空了心思折磨他,又见他可怜,除夕夜还孤苦伶仃的守在大院里,背影冻得僵直,迎风披雪,都快站成个雪人了。 医者父母心,林余娇从小跟娘亲学医术,心地最是善良柔软,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顺便让香葶给他送了两块吃剩下的年糕。 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林余娇心头微震,顾庭似乎总惦念着他与她的过去,这让她有些意外。 顾庭目光深邃,仍落在她身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远方乌黑的天幕绽放起了亮彻天际的烟火,绚烂夺目,绵延不绝。 京华里的万千人家,纷纷点起了爆竹,此起彼伏,经久不绝,几乎震耳欲聋。 两人都知道,这是年岁更替,快到子时夜半的象征。 马上,就是新岁了。 此时不便说话,因为即便扯着嗓子,也会被这漫天的烟火爆竹声遮住,徒劳无功。 林余娇抬起小脸,望向天边快要照亮整个天际的烟花。 一簇接一簇,美得震人心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不过须臾光华,就只剩下一片深冷的夜色,不免让人惋惜。 林余娇平日里都是很喜欢看烟花的,可又因烟花的短暂而多愁善感。 唯独每年除夕,烟花经久不绝,可以让她沉浸在这漫天的烟火之中,暂时忘记去想是否烟花易逝。 林余娇在专注的看烟火。 全然不知,顾庭亦在专注的看她。 直到这一场漫长而盛大的烟花赞礼放完,爆竹声也逐渐变下,京华的万家灯火慢慢沉寂了下来。 新岁,也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到来了。 林余娇的脖子仰得有些发酸,这才放下来,却听到顾庭问她,“你很喜欢烟花?” “嗯......”林余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本身答案就很复杂。 她喜欢烟花的美丽,却不喜欢烟花的短暂。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过去,没有当一回事。 却被顾庭悄然记在了心上。 夜已深了,风雪愈发沁骨寒凉。 顾庭伸出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淡声道:“进去吧。” 他总算愿意进去了,林余娇松了口气,忙踏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一下便让她觉得冻僵的手脚重新有了知觉。 顾庭屏退了香葶香苈,让她们去外间明堂守着,而后才撩起袍子的前摆,在林余娇对面坐下。 今晚守岁,就是他们二人了。 明明这般冷清,可顾庭心底,却涌上一丝难得的满足。 林余娇许是觉得这样静静对坐着,熬上一晚,总有些尴尬。 即使和顾庭赤身相待这么多晚了,她仍旧有些局促,洁白细腻的手指悄悄捏着衣角,目光闪烁,不知该放在哪儿。 顾庭倒是镇静,淡淡瞥她一眼,便瞧出了她的窘迫。 他抿了抿唇角,一双眸子清凌凌地望着她,“不如来试年庚?” 林余娇微微一怔,也无旁事可做,便点了点头。 试年庚,说得难听些便是赌博。 若是平日里,是明令禁止的,可放在节日的时候,尤其是除夕这新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便成了官家宽容允许的活动了。 试年庚不在于输赢的大小,而是与新岁的好运息息相关。 若能一直赢,则意味着来年万事顺遂,一切平安,纯粹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的。 顾庭吩咐人取了骰子和花牌来,放到林余娇面前的红木小几上,“你先来吧。” 林余娇咬了咬唇,正要拿起来,手背却又被顾庭按住。 “总得先说好输赢赌注,才好开始。”顾庭的嗓音低沉,说的话向来很有道理和分量。 林余娇同意,可是却犯了难,“妾的银钱怕是不够......” 她本来当大夫就挣不了多少银钱,偶尔碰上没钱看病又可怜的,还要将药钱给人家贴进去,所以并未积攒什么积蓄。 进了太子府后,吃穿用度都不用她费心,银钱更是没处使的。 顾庭了然,眸光清浅,正襟危坐着,却说了句最不正经的话,“无妨,林姑娘若输了,便亲我一口,抵账便是。”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薄颊在炭火映衬下透着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火烤的。 她望着顾庭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便咬咬唇,小声反唇道:“那......妾也不要殿下的银钱,若是殿下输了,便送妾再去看看逸儿如何?” 顾庭差点失了轻重将手里把玩着的骰子捏碎了。 林余逸。 又是林余逸。 “好。”他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薄唇里蹦出一个字。 ...... 两人对坐,灯烛摇晃,消夜巧果和酒浆罗列在小几两侧,可都没了心思去碰。 夜色深深,仿佛漫长,又仿佛眨眼便过了。 从骰子到花牌,这一晚,林余娇竟没有一次赢过顾庭的。 最后,顾庭被她一口又一口亲得整个人都软了,暗戳戳心花怒放,实在难以言说。 而林余娇也郁闷得迷离的杏眸团起了氤氲的水雾,熬了一夜,又困又窘,又羞臊得五脏六腑都跟烧起来了似的。 尤其是俯身过去,趴在他肩膀上,仿佛在不知廉耻亲他的时候。 最羞。 第17章 已是晌午过后。 林余娇缓缓睁开眼,仍觉眼皮子有些重,身子酸乏不已。 昨日熬到几近天明,最后都忘了她是如何睡着的。 一觉醒来,屋内一片静极,也不知顾庭是何时离开的。 林余娇唤了香葶进来伺候,她轻手轻脚地将床幔拉开,暖融融的日光就这样涌进来,刺得林余娇眯起杏眸,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今儿是大年初一,难得的雪后初晴的好天气。 林余娇心底的阴霾也被阳光驱散了许多,昨夜试年庚一输再输的憋屈无奈,还有想起林余逸时的着急焦躁,也都隐隐沉淀了下去。 “姑娘饿了么?”香葶温着脸色,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林余娇摇摇头,昨夜吃了许多消夜巧果,如今都还未完全消食。 林余娇让香葶扶着她起来,手撑着,却发觉她的枕边多了个挑金线锦红小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显得有棱有角。 “这是......?”林余娇浓密的鸦睫眨了下,在嫩白的脸上投出两道月牙影儿,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