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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节阅读_212

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右手握着一把没有弹出刃的刀。

    灯光倾泻在那人身上,在水泥地上投下一个没有温度的黑影。

    ??

    同一时刻,花崇站在吕可倒下的地方,目光深邃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晚上和白天,这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天光大亮的时候,即便地上还有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仍旧不会给人太多可怖的感觉。但到了凌晨,趋近于命案发生的时间,气氛就变得凝滞而阴森。

    花崇能够想象出,一天之前的这个时候,刚在医院电梯被吓到惊慌失措的吕可从夜班公交车上下来,独自走在这条小路上。

    夜里的风很凉,她裹紧了大衣和围巾,微垂着头,满心惶惑地快步向单元楼走去。

    突然,她听到一阵陌生的、低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地放慢步子,想要回头看一看是谁在后面,却又非常害怕。

    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她想要跑起来,却明白那人如果是冲自己而来,自己就算跑,大概也逃不过。

    她强迫自己冷静,并慢慢转过身。

    就在她看清那人的面目时,身体骤然发麻,她还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人手中的刀就已经划向她的脖颈。

    “凶手是尾随吕可而来。在她转身的时候突然袭击。”花崇说着缓慢地倒在地上,手抵在自己喉咙边,“只有这样,她才会以这种姿势倒下。”

    “这段路没有监控,凶手吃准了这一点。”柳至秦伸出右手,将花崇拉了起来,“‘他’可以躲藏在任意一处视线盲区,当吕可走进来之后,就尾随其后。如果只有一把刀,‘他’不一定能立即制服吕可,但‘他’还有电击工具。对于女性来说,这基本上就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嗯。”花崇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去她家里看看。”

    单元楼是老式的,没有电梯,好几层的灯坏了,其中就包括吕可所住的四楼。

    “她养了猫。”花崇在吕可家中走了一圈,拿起一袋猫粮瞧了瞧,“但现在猫已经不见了。”

    “窗户没有关。”柳至秦倚在窗边,探出小半个身子往外看了看,深夜的住宅区相当安静,唯有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簌簌摇动,“外面挂架比较多,足够猫跳下去。”

    “痕检已经来勘察过,屋里没有外人的痕迹,门锁也没有被破坏过。”花崇观察着卧室里的摆设,“单元楼进出口有两个摄像头,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凶手应该没有上过楼。不过‘他’肯定跟踪过吕可一段时间,知道吕可下夜班是什么时候,也熟悉这个住宅区的摄像头工作情况。‘他’选择在前面那条小路里动手,是确定当时除了吕可,不会有其他人从那里经过。不过‘他’拿走吕可证件、手机的举动倒是有些稀奇。吕可是护士,DNA信息肯定是在库的,‘他’不至于认为拿走证件和手机,我们就查不出吕可的身份吧?”

    “有可能只是想扰乱我们的思路。”柳至秦蹲在地上,看了看空荡荡的猫粮碗,问:“猫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也许是察觉到了危险。”花崇说:“猫是很警觉的动物。有人在盯着这个家,吕可感觉不到,但猫可能早就发现了。说不定它还试着提醒过吕可,但吕可并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它突然离开,也许只是认为这里太危险,不乐意继续待了而已。猫和狗不同,狗在大多数情况下会等着主人回来,但猫难说。”

    “这个住宅区有挺久年头了吧。”柳至秦说:“看上去比‘创汇家园’还老旧,位置也比较偏僻,交通不便。吕可五年前贷款买房,选择这里有些奇怪。”

    “这里的房价相对便宜。不过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可以很快入住。”花崇抱臂,“还是我们讨论过的那个问题,她迫切地想要离开曾经住过的地方。”

    “‘金兰花园’。”柳至秦将不停灌风的窗户关上,“五年前,她还在市妇幼保健医院工作时,租住的小区叫‘金兰花园’,居住条件、物管都比这里好。如果是我,我可能不会在搬离‘金兰花园’后,买下这里的二手房。”

    “便宜也不买?”花崇问。

    “便宜也不买。”柳至秦说。

    “因为你没有迫切的搬离欲望。”花崇眉心忽然一动,“罗行善在很多小区当过保安,回头查一查,看罗行善有没有在‘金兰花园’工作过。如果有,那这显然就是他们两名被害人之间的一个重要交集!”

    ??

    吕可的父亲吕建元半夜才赶到洛城。

    花崇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如蓝佑军一般悲伤的父亲,但吕建元对女儿的离世,却显得相当平静。

    “她是我和前妻的孩子,很小就不和我一起生活了。”吕建元喝了一口热水,以陌生人的口吻提起吕可,“这些年她一个人在洛城生活,我们本来已经断了联系,还是前些年她母亲去世,我们才再次联系上。老实说,我不了解她,对她也没有尽过什么身为父亲的责任。我今天来这一趟,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可能无法配合你们查案。”

    花崇打量着吕建元,看出对方应该是个中产阶级,至于具体工作是什么,这倒不重要。

    “吕可的母亲是哪一年去世的?”花崇问。

    “哪一年……”吕建元别开目光,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有七年了。我记得那时小可刚从学校毕业。”

    “那这七年里,你和吕可一直有联系?”

    “嗯,但联系不多,逢年过节时会通个电话。”吕建元说完补充道:“我和我现在的太太感情不错,也有孩子。”

    花崇眼神一深,“五年前,吕可有没有向你借过一笔钱?”

    吕建元神色微变,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吕可五年前从以前工作的医院辞职,还搬离了一直居住的‘金兰花园’,贷款买了现在的房子。”花崇道:“我只是想知道,她买房有没有向你借过钱。因为按照她的收入情况,凑齐首付似乎不太容易。”

    吕建元皱着眉,似乎不太愿意回答。

    “吕可急于买房的行为有些蹊跷,说不定和她这次遇害有什么关系。”花崇眯了眯眼,“吕先生?”

    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吕建元点头,“她找我借十万,说一直租房太不踏实,想在洛城有一个家。十万块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生了她,却几乎没有养过她,她想买房,这十万块钱我该出。不过……”

    “不过你不想让你太太知道?”

    “嗯。她跟我说了借钱的事后,我以工作的名义来过一趟洛城,没有转账,是直接把现金存在她卡里。”吕建元叹气,“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那时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的地方?”花崇问:“或者说,她向你倾诉过什么?”

    “我们没有那么亲。”吕建元苦笑,“她能开口向我借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会向我倾诉……不过要说不对的地方,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温柔、安静的姑娘,但那一次,她好像很急。对了,你刚才说她住在‘金兰花园’,嗯,她确实在‘金兰花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到洛城给她钱的时候,她好像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花崇听出了问题,“在搬到现在的住处前,她就不住‘金兰花园’了?”

    “好像是一个短租公寓,我记不清了。我还提醒过她短租公寓不安全,她说看中的那套房子装修、家具齐全,拎包入住,只要过户了,马上就能搬进去。”吕建元有些局促,“我知道的确实不多,她的交友情况、工作情况我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她和什么人结过怨。”

    花崇看向吕建元的眼睛,明白他已经知无不言,但仍感到一丝唏嘘。

    吕可比尹子乔幸运,起码有一个肯为自己花钱的父亲。但这位父亲,愿意付出的其实也只有钱。他不愿意与女儿有过多牵扯,除了金钱,其他一切都吝于给予。

    说到底,他是担心自己的人生被吕可影响。对他来讲,吕可只是他不得不尽父亲之责的一个人,就像现在他深夜赶来洛城,也只是走过场见吕可最后一面。

    人的情绪在某些条件下无法作假,尤其是在死亡面前。

    花崇送走吕建元,沉沉地出了口气,心情有些低落。不过要说收获,倒也不是没有。

    吕可向吕建元借钱,必然是被“逼”到了不得不借的地步,在有新的住处前,她甚至住进了短租公寓。

    “金兰花园”,必然发生过什么!

    回到重案组,花崇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见柳至秦向自己走来。

    “查出什么了?”他问。

    “罗行善确实在‘金兰花园’工作过。”柳至秦说:“而且时间正好与吕可居住在‘金兰花园’的时间合得上!”

    花崇眼睛一亮。

    柳至秦又道:“罗行善在‘金兰花园’工作的时间不短,吕可搬离‘金兰花园’后半年,他才离开‘金兰花园’,去一家商场当保安。不过在查‘金兰花园’时,我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五年前,在吕可买下现在这套房子之前,‘金兰花园’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高空坠物事故。”

    第116章围剿(17)

    “金兰花园”在长陆区,属于中档楼盘,配套设施说不上太好,但也不差,位置稍微有些偏,前些年附近还没有修建地铁站,只有一个公交站,交通不便,所以小区里的房子卖是卖了,入住的人却不多,大部分业主都是把房子买下来作为投资,要么租出去,要么等待升值,真正住在里面的多是租客。最近两年,延伸到“金兰花园”的地铁7号线修好了,受地铁之惠,小区的入住率越来越高,房屋买卖和租赁价格也不断看涨。最初的买家见楼市大好,纷纷提价将房子卖了出去。如今的“金兰花园”虽然已经不算新楼盘,但各个单元楼仍然能见到喜气洋洋装修“新房”的业主。

    洛城位于交通便利地区的二手房向来比新房好卖,价格也相对更高。因为新房还需等待一年左右才能接房,而二手房过户之后就能立即着手装修。

    住户多了之后,“金兰花园”的车位也渐渐紧张起来,车库里全是私人车位,外来的、暂时没有买到车位的车只能停在路边。

    白色车牌的警车停在一众私车、小货车之间,立即引来不少住户的目光。

    刚搬来的业主不觉得稀奇,看了两眼就要离开,倒是在“金兰花园”生活了多年的老业主们愣了片刻,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会有警车停在这儿?来警察了吗?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有人惊讶道。

    “看着不像出事的样子啊。”另一人东张西望,“我刚买菜回来,还跟2号门的保安聊了几句,没听他说出了事啊。要是真有个什么,他那张大嘴巴,早就‘广播’得大半个小区都知道了!”

    “这倒是。那警察来干嘛?”

    “例行检查吧,说不定只是公车私用?说不定咱小区住着警察呢?”

    “哈哈哈,有可能。开自己的车还得缴费,开公车不缴费呢!”

    见老业主们聊得欢,一名路过的新业主也凑了过去,问:“听你们的意思是,咱小区以前出过事?”

    “嘿!你不知道啊?买房子的时候没打听打听?”

    新业主摇摇头,一边抱怨一边得意道:“嗨,现在房子可难买了,看中一套得马上出手,一犹豫就被别人给吃了,哪里有闲工夫了解那么多!跟我说说呗,是啥事儿啊?”

    “跟咱们业主没关系。”一人说:“你听了也别害怕,你看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完全不害怕。”

    “嗯嗯,你说。”

    “就是几年前啊,东区一栋楼的玻璃从十几楼高的地方掉下来了。下面刚好站了个人!”

    “嚯!”新业主惊道:“那不给砸死啊?”

    “是给砸死了啊!可吓人了,现场那个血淋淋的噢,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片!看过的人几晚上睡不着觉!”

    “哟!你去现场看过了?”

    “大半夜的,我哪里敢?我第二天听别人说的。那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我白天去看的时候,地上啥都没有了。不过来了很多警察,这调查那调查。可你说调查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

    新业主越听兴趣越浓厚,“掉玻璃的那家人得赔死吧?一条命呢,这怕是倾家荡产,把房子卖掉都赔不起吧!砸死的是谁啊?”

    老业主摆摆手,“那是公共区域的玻璃,幸好不是哪家住户的窗户,不然真得愁死人。砸死的那个不是咱们小区的人,是个从外面溜进来的,进来干嘛我给忘了。你要感兴趣啊,可以去东区瞅瞅,就5号楼。以前那楼的公共区域搞得可好看了,玻璃大厅呢!出事之后全换掉了。”

    “难怪,我就说我怎么没见过什么玻璃大厅。”新业主往东区方向看了看,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啧,被十几楼高掉下来的玻璃砸死,那得多疼啊!”

    “我听说那玻璃本来就有缺损,从天上掉下来时就跟一把砍头的刀一样!《包青天》你看过吧?就那里面的砍头刀,忒吓人了!”老业主颇有讲故事的天赋,一边讲还一边比划,手臂一挥,差点砍在新业主的后颈,“哗啦一下,把人直接劈成两半了!”

    新业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么吓人?”

    “当然!碎掉的玻璃片扎在身体里,血跟喷泉似的往外冒,体无完肤啊!”

    “我cao!以后我再也不跟玻璃墙下面走了!”

    “嘿嘿,小心一点好,不过咱小区现在安全得很,经常进行建筑安全检查,你在这儿买房算是买对了!”老业主说:“毕竟当年那事儿吧,物业、开发商都赔了不少钱呢……”

    ??

    物业办公室,值班经理卢非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一双手不停地搓着,“五年前的事故,我,我们和开发商已经妥善解决了。该赔的钱一分都没有少,也一直雇人照顾受害者生病的母亲,直到前年她病故。我敢说,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了。”

    花崇放下一次性纸杯,里面的茶水还腾着热气,“我想了解事故发生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这个……”卢非紧皱着眉,“当时派出所来调查过很多次,我们都被叫去做了笔录的,您想了解事故经过的话,去派出所查岂不是更好?”

    花崇轻而易举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都过了五年了,你们警察又来为难我们,这算个什么事啊?

    “派出所也要去。”花崇淡笑,“现场也得跑。希望你们这个‘责任方’能够多多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知道面前这位是市局的人,不是街道派出所的普通民警,卢非只得勉强附和。

    花崇说:“我初步了解过,‘金兰花园’现在的物业员工里,五年前就已经在这儿工作的只有你和另外三位,你是目前职位最高的一人。”

    “是,是。”卢非挤出一个虚伪的笑,片刻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立即摆手:“不过我和事故完全没有关系,出事的时候不该我值班,玻璃掉下来也不是我的责任!”

    “你不用这么紧张。”花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吧,我们聊一聊。”

    卢非局促地坐在沙发边,花崇注意到他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

    住宅小区的值班经理,虽然名义上是“经理”,但和大型公司里的经理还是有诸多不同,他们基本上都是从基层提上来的老员工,勤劳肯干,本身没有多少气场,怕惹麻烦,一遇到事就容易慌张。

    花崇观察卢非一会儿,挑了个切入点,“那面玻璃是因为什么原因坠落下来?”

    “那段时间经常刮风下雨,我当时只是个巡逻的保安,还没有做管理工作,平时主要在西区活动,坠玻璃的地方在东区。”卢非开口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东区5号楼14层有个玻璃大厅,看着美观,但确实有些安全隐患,所以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去检查。出事之前,那块玻璃就被发现有问题,建材公司的建议是进行整体更换。”

    “你们没有立即更换?”花崇问。

    “还没来得及啊,建材公司找到我们物业,我们还得和开发商商量。怎么换,换哪种,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卢非说:“安全起见,玻璃大厅当时已经不允许业主通过了,下方也在显眼位置立了告示牌,拉了安全警示带。不止是东区,就连我们西区的各个单元楼电梯里都贴了告示,提醒大家暂时不要去5号楼的玻璃大厅下方。五年前,住在这儿的居民远没有现在这么多,您别看咱们现在热闹,以前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尤其是东区,一层楼一共八户,有的楼层一户人都没有住,晚上整栋楼都没多少窗户亮着灯。西区先修好,居民稍微多一些。哎,我们都通知到了,住户知道玻璃大厅那儿有危险,平时根本没有人往那里去,哪知道……”

    花崇听了半天,打断道:“说白了,问题还是在于你们虽然及时发现了问题,却没能及时解决问题。”

    事后的一切理由,其实都是给自己脱罪的借口。

    卢非脸色一白,脱口而出:“反正不是我的责任,我那时只是一个保安,换不换玻璃轮不到我做主。”

    花崇目光有些冷,卢非咽了咽唾沫,明白自己刚才很失态,调整语气继续说:“出事的时候是晚上,狂风暴雨的,那块有问题的玻璃被刮下来了,下面正好有人。就……就是那个受害者,叫满,满什么来着。”

    时隔五年,受害者的名字都已经被淡忘了。

    花崇来之前看过柳至秦查到的信息,提醒道:“满潇成,26岁,出租车司机。”

    “对,对,满,满潇成。”卢非尴尬地笑了两声,“当时不归我值班,我和一些同事在东区打牌,听见一声巨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过了大概半分钟吧,才有人说——糟了!肯定是5号楼的玻璃掉下来了!”

    卢非停顿片刻,脸上的肌rou不停耸动,显然不大愿意想起那血腥的一幕。

    花崇点了根烟,“你们没有想到,玻璃砸到了人。”

    “那时已经半夜2点多了啊,又下着那么大的雨!白天那一块儿都没人经过,晚上怎么可能有人过去?”卢非直叹息,“我和几个同事马上赶过去查看情况,另一些人联系领导和建材公司、开发商。哎!到了5号楼,我们才看到……那人已经被砸得不像人了!一地的碎玻璃,到处都是血,那么大的雨都冲不掉血腥味!最惨的是,他好像还有一口气,还在叫唤,可能,可能是想呼救吧。我们马上叫了120,他,他是在医院走的。”

    “你们不是拉了安全警示带吗?照理说,只要看到警示带,正常人都会绕道走。”

    “拉是拉了,但是风太大了啊。以前也下雨,但没刮过这么厉害的风,安全警示带全都给吹散了。我估计那个小伙子走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警示带。他是从西区的1号门进来的,如果不进来,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于这场事故,媒体当年曾经报道过,但内容单一,且重点集中在高空坠物本身,加上“金兰家园”的开发商财大气粗,以广告投放作为威胁,硬是将报道规模压制到了最小。

    当时花崇刚从西北回来,没有立即返回岗位,依稀记得哪个小区的确出了高空坠物砸死人的事,但印象并不深刻。

    直到现在,才对事故有了大致了解。

    去派出所当然也能查到事故的细节,但他更愿意先听听目击者的声音。

    至于派出所那边,自有柳至秦负责。

    “满潇成不住在‘金兰家园’,为什么会在半夜2点出现在5号楼下面?”花崇问。

    卢非这回犹豫了很久,“你是警察,我才说,要换个人,我肯定不说!”

    花崇点点头。

    “这个出租车司机心地很善良。但善良的人往往没有好报啊!”卢非一脸惋惜,“他是好心送我们这儿的一名住户回来,才遇上了这种事!”

    花崇近乎本能地警惕起来,问:“这名住户叫什么名字?”

    “这我得去查一查。是个年轻姑娘。当时派出所的人来调查,我还见过她。”卢非说着站起身,打开放满文件的柜子。

    花崇将烟头摁灭,盯着卢非的背影,思索片刻,突然问:“那个姑娘,是不是姓吕,叫吕可,是一名护士?”

    卢非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讶,嘴张着,半天才出声:“对,就叫吕可。民警来的时候,她哭得不成样,说都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小伙子。”

    花崇闭上眼,一团迷雾蓦地消散,零散断裂的线索渐渐在脑中织成一张网。

    吕可心里埋藏着很深的恐惧,她心中有愧,亦有鬼。但在被杀害之前,她有稳定且体面的工作,是个“白衣天使”,生活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这说明,至少在明面上,她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她是个拥有合法权益的公民。

    那她的恐惧与愧疚从何而来?

    她为什么在电梯里恐惧成那种模样?

    自杀的护士陈娟至于让她害怕到精神失常的地步?

    不,不应该是陈娟。

    那个答案,已经渐渐有了眉目,越来越清晰,就像从平静湖面中冲出来的怪物。

    吕可在镜子中看到的,也许是满潇成鲜血直流,被扎满玻璃片的尸体。

    “您怎么了?”卢非忐忑地问。

    花崇回过神,正要说话,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花队。”柳至秦说:“我调出当年的调查记录了,你现在过来吗?”

    “我再……”

    “我想你最好现在就过来。高空坠物事件里的受害者,当天正是因为送吕可回家,才出现在‘金兰家园’。”

    “嗯,我知道。”花崇说着走到窗边。

    “另外,罗行善与这起事故也有关系。”柳至秦说:“出事的时候,罗行善正在‘金兰家园’的东区1号门值班,吕可和满潇成从1号门经过时,与他发生了接近10分钟的争执!”

    ??

    琴台街道派出所,副所长叫华勇贵,老当益壮,是个在基层干了一辈子,即将退休的老警察。

    “这事你们来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华勇贵看上去精气神俱佳,连案卷都懒得翻,手上端着一个满是茶垢的杯子,说话铿锵有力,“这起事故是我带人去处理的,前因后果没人比我更清楚。”

    花崇递了根烟,“您讲。”

    “吕可的笔录是我做的,这个小姑娘啊,从头哭到尾,眼泪就没停过。”华勇贵接过烟,却没有立即抽,往耳背上一别,就讲了起来,“她说——出事那天晚上,她1点多才下班,平时都是坐公交回家,那天遇到了有些麻烦的病人,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就打了个车,司机就是受害者满潇成。上车的时候,天儿还没下雨,只是风有些大,到了‘金兰家园’时,就成瓢泼大雨了。她本想冲进雨里,回去洗个热水澡就好,但满潇成拿出一把伞,执意要送她到楼下……”

    华勇贵嗓门很大,嗓音却有些干涩,带着几分上了年纪的沙哑感。

    花崇随着他的讲述,渐渐在脑中描绘出了当时的画面。

    车里只有一把伞,而满潇成并不认识吕可,送人一把伞倒是没什么,但如果雨一直不停,自己需要用伞的时候怎么办?

    于是他说:“我送你到你家楼下吧,这么大的雨,你就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浑身也湿透了。”

    吕可有些犹豫,毕竟这热心的司机是个陌生男人。

    但一看对方脸上的笑容,想想乘车时短暂而愉快的陪伴,她便放下了戒备,“那就谢谢你了。”

    两人从出租车里出来,往东区的1号门跑去。

    那里,最负责,甚至可以说最刻板的保安罗行善正在值夜班。

    到了门禁处,吕可才发现本来串在钥匙上的门禁卡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如果换成别的保安,这么大的雨,肯定问两句就让吕可和满潇成进去了。

    可罗行善却不通融,一定要吕可拿出身份证,再说出住在几单元几号。

    吕可有些着急,告知单元和门牌号后,罗行善神情一变,“你不是这里的业主。”

    “我在这里租房住!”吕可很着急。

    “那你先联系上户主。”罗行善将身份证还给她,“你没有门禁卡,我不能随便让你进去,尤其现在深更半夜,我得为全小区的安全负责。”

    “你也知道现在深更半夜了?户主是位老先生,我怎么可能现在打电话打搅他?”

    “规章制度请你遵守。”罗行善半分不让。

    吕可没有办法,只得给户主拨了通电话,还忙不迭地道歉,直到户主也在电话里登记了身份证,罗行善才打开门禁闸,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进去吧,明天白天记得去物业办公室补办门禁卡。”

    这一折腾,就耽误了十来分钟。

    吕可所住的东区3号楼离5号楼很近,从1号门到3号楼,中间会经过5号楼的区域。吕可带着满潇成绕了一截路,道别的时候,却忘了告诉满潇成不要往5号楼走,只说原路返回就好。

    而对“金兰家园”极不熟悉的满潇成,大约是认为刚才绕得太远,一见5号楼玻璃大厅下方的空地,就觉得自己可以抄个近路。

    悲剧就在他举着宽大的黑伞,跑到玻璃回廊下方时发生了。

    呼啸的狂风终于将迟迟未被修理的玻璃吹离了原来的地方,一声轰然巨响,便宣告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

    华勇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燃了烟,办公室烟雾缭绕,气氛异常凝重,“吕可当时在这儿一直说,她有责任,她不该让满潇成送自己。但实际上,事故的责任划分划不到她那儿去,也划分不到保安罗行善头上去。罗行善严查门禁卡的确耽误了时间,如果不耽误这十来分钟,玻璃掉下来的时候,满潇成已经离开‘金兰家园’了,不可能被玻璃砸中。但这都不是事故发生的原因。我们当警察的,不能随便把无关群众抛出去对吧?所以除了我这儿的笔录,你们哪里都查不到他们和这件事的关联。”

    “高空坠物责任划分,通常是使用者、管理者、所有者。”花崇说:“坠落的玻璃属于公共区域,确实不该由吕可和罗行善担责。”

    “是啊。开放商和物业的处理在我看来,还算不错。该赔的钱没少,后续关怀也没有落下。就是使坏不让媒体报道这一点挺恶心人的。不过商人嘛,也能理解。”华勇贵咂嘴,又讨来两根烟,接着点上,“我这里还有受害人满潇成家属当时来做的笔录,他的情况,我也调查得很清楚。”

    放在花崇面前的是满潇成生前的照片,小伙子看上去相当精神,头发剪得很短,正对着镜头开怀大笑,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名面容憔悴的妇女,和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这两位是他的父母,满国俊和向云芳。”华勇贵食指在桌上点了点,“他们不是主城户口,以前一直住在温茗镇,是向云芳患了心血管方面的病,需要到主城来治疗,一家人才搬到主城来。”

    “温茗镇?”花崇突然想起,另一名被害人尹子乔也来自温茗镇。

    “尹子乔今年23岁,满潇成遇害时26岁,今年31岁。”显然,柳至秦也想到了尹子乔,“他们之间差了8岁。”

    华勇贵不解,“你们在说什么?尹子乔是谁?”

    “没什么,您继续说。”花崇拿起照片,视线停留在满国俊脸上。

    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凶手在罗行善和吕可的脖颈上均划了二十多刀,泄愤意图明显。而从凶手准备了电击工具等情况来看,凶手不一定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既有可能是女性,也可能是中老年男性。

    满国俊的年龄是符合的。

    至于他从什么途径得知吕可和罗行善在事故中扮演的角色,这其实不算难。

    警方没有对外公布吕、罗的名字,是因为在法律法规上,他们不用为满潇成的死承担责任,但满国俊和向云芳作为满潇成的至亲,肯定已经在配合调查的过程中知晓来龙去脉。

    花崇放下照片,目光幽深。

    满国俊有嫌疑!

    “满潇成是个出租车司机,算是他们家经济上的顶梁柱。”华勇贵没读懂花崇的眼神,索性往下说:“他母亲治病的钱都靠他,开放商赔了一笔钱之后,还长期雇人在医院照顾他母亲,治疗费用全部由开发商承担。他父亲,就这个满国俊,很少到医院去。听说就是葬礼的时候,捞了一笔份子钱。”

    花崇顿觉奇怪,问:“他们家庭关系不睦?”

    “也不能这么说。”华勇贵摇头,“不过满国俊和向云芳对于满潇成的意外去世,反应倒是引人寻味。向云芳哭得死去活来,直接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她那个病啊,本来就气不得、悲不得。儿子去了,还走得那么惨,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吗?能挺过来也算是奇迹了。和她相比,满国俊就……怎么说,冷漠一些吧。当时我们所里有个刚分来的小孩儿说,那是因为男人的情绪不像女人一样外露,父爱如山。我不信。我自己就是当父亲的,懂一个父亲极度悲伤起来是什么样子。看得出满国俊还是挺难过的,但我觉得,我个人主观觉得啊,他那个难过特别淡。”

    花崇看向柳至秦,见柳至秦正在垂眸沉思,似乎也感到奇怪。

    华勇贵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最近发生的案子,与五年前那场事故有关?”

    虽然都是公安系统的同事,花崇也不能将话说得太明,而华勇贵是个老警察了,规矩比花崇懂得还多,笑出满脸的褶子,“没关系,我能帮上忙就行。”

    花崇感激地笑了笑,“您知道满国俊的近况吗?”

    第117章围剿(18)

    离开琴台街道派出所后,花崇和柳至秦立即驱车往市局赶。

    “吕可和罗行善的联系已经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现在算是比较明确了——肯定是为满潇成报仇。但凶手到底是不是满国俊,这一点我暂时还没办法判断。”路上堵得有些严重,花崇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凶手相当偏激,思维也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想杀的肯定不止吕可、罗行善两人。而且‘他’两个晚上就连续杀了两人,作案频率非常高,现在必然已经盯上新的目标了。”

    柳至秦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上亮着三个程序框——华勇贵不知道满国俊的近况,派出所也查不到,效率起见,他只好自己动手了,闻言头也不抬道:“凶手盯上的,应该都是不用为满潇成的死承担责任的人。”

    “没错!”警车龟速往前挪,花崇说:“在凶手看来,如果吕可不让满潇成送自己进小区,如果罗行善不耽误那十来分钟,满潇成就不会出事。满潇成死在极大的痛苦中,开发商、物业,甚至是建材公司都承担了相应的赔偿、抚恤责任,但其他将满潇成推向死亡的人,却还安稳无事地活着,派出所甚至想方设法保护他们。凭什么?凶手一定会想,难道这些人就不用为满潇成的死负责吗?在法律法规上没有责任,在道义人伦上就没有责任吗?一命赔一命,他们必须偿命!”

    柳至秦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侧过脸看花崇,温声提醒:“开车的时候,不要沉浸在凶手的心理里。”

    花崇这才发现,自己握方向盘握得太用力了,骨节泛白,手背上显出青筋,表情说不定都有些狰狞。

    以前也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要一开始进行犯罪心理分析,就会情不自禁地全情投入,进入嫌疑人的角色中。

    但好像没有被人如此提醒过,起码没有被柳至秦这般不容反驳地提醒过。

    柳至秦过去其实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绝对没有带着命令的语气,让他“要”怎样,“不要”怎样。

    这话听上去就像柳至秦在跟他说——不准。

    花崇脑中像过了一道微弱的电,暂时放下案子,顺着车流往前方滑去,自问道:我刚才是被命令了吗?被要求了吗?被管束了吗?

    如此一想,就不由得往右边瞥去一眼。

    柳至秦迎着他的眼神,“嗯?”

    “没什么。”他摇摇头,目视前方,右手空出来,假装不在意地摸了摸下巴。

    柳至秦没有转回去,实质般的目光仍然停在他脸上。

    他感到右边脸颊就跟被火烘着一样,有些发烧。

    正想扬手帮柳至秦将脸转回去,再说上一句“认真做你的事,看电脑,别看我”,就听柳至秦说:“花队,有没有坐你副驾的人跟你说过,你这个动作很帅?”

    花崇还没伸出的手顿住了,维持着摸下巴的姿势,不过这个姿势维持得有些僵硬。

    “对,就是这个动作。”柳至秦笑,“开车的时候,一边沉思,一边下意识摸下巴。”

    花崇连忙放下手,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笑意从微垂的眼尾流露,像滑过了一道光,嘴上言不由衷地说:“帅什么帅?开车摸下巴,违反交通规则,还帅?”

    “哪条交通规则说开车不能摸下巴?”柳至秦身子一倾,靠近了些。

    花崇居然被问住了。

    他在特警支队开过战车,在西北开过彪悍的军车,车技没得说,也熟悉一些常见的交通规则,但“开车能不能摸下巴”这一条,他还真不知道。

    “驾驶员摸下巴属于分神行为,有可能酿成事故。”柳至秦轻声说,“如果被发现,会被罚款200元,扣4分。”

    花崇“啧啧”两声,“我信了你的邪。接着往下编啊。”

    “驾驶员不能分神摸下巴。”柳至秦说着伸出右手,趁前面路况不错,火速在花崇下巴上揩了一把。

    花崇:“……”

    “但驾驶员特别想摸下巴的时候,副驾可以帮驾驶员摸下巴。”柳至秦说。

    花崇有一瞬间的走神,喉结上下一滚,然后右手抬起,一下子掐住柳至秦的后颈,急着扳回气势,“sao扰驾驶员,扣12分,罚款600元,重新学习!”

    柳至秦佯装震惊,“这是哪条交规?”

    “我定的交规。”花崇收回手,不给柳至秦驳斥的机会,正色道:“别闹了小柳哥,时间紧迫,刚才说到哪里了?”

    柳至秦将车窗滑下一半,在冷风中眯起眼,过了十来秒才说,“刚才在分析凶手的动机,和下一个目标。”

    花崇脸色略微一沉,“凶手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

    “嗯。”柳至秦点头,嫌冷,又把车窗关上,“吕可和罗行善已经遇害了,我们等于是从答案倒推出了问题,这才了解到凶手的作案动机。凶手的思维很极端,且匪夷所思,现在要站在‘他’的角度,猜‘他’下一个目标是谁,这太困难了。‘他’对吕可和罗行善的恨意在逻辑上虽然成立,但‘他’这个逻辑其实非常荒唐,辐射面也很广。照‘他’的逻辑,造成满潇成死亡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吕可接受满潇成的好意,导致满潇成死亡,罗行善耽误时间,导致满潇成死亡。那前一个客人的目的地在市妇幼保健医院附近,满潇成送完这名客人,转头就接到吕可,这名客人是不是也该死?当然该死,如果客人不去市妇幼保健医院,满潇成就不会往那儿开,不会遇上吕可。往更远处推,满潇成车上有一把伞,如果没有这把伞,满潇成就不会去送吕可,就不会死,这把伞是谁给满潇成的,这个人该不该死?也该。还有,吕可曾经告诉华勇贵,当天晚上她之所以不乘公交,而是选择打车,是因为遇上了难缠的病人,感觉特别累,这名患者该不该死?在凶手看来,当然也该死。”

    “这就是个逻辑黑洞,其中的每一个‘理’都是‘歪理’。”花崇说:“但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正确的道理’,越想,就会陷得越深,越容易被说服。凶手认为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他’完全被自己说服了,而杀人带来的报复快感驱使‘他’继续作案,旁人与满潇成之间随便一点细微的联系,都可能成为‘他’动手的依据。”

    柳至秦食指曲起,抵着额角,“必须尽快找到满国俊——不管他是不是凶手。”

    “满国俊是个关键人物。满潇成没有结婚,母亲向云芳已经去世,要说作案动机,满国俊是最有动机的人。”花崇在红绿灯处拐弯,“如果他不是凶手,找到他,可能也能得到一些重要线索。”

    ??

    回到市局,花崇立马把重案组、法医科的成员叫到会议室,言简意赅地告知了在“金兰花园”、琴台街道派出所了解到的情况。

    张贸听得咋舌,“这……这……如果为满潇成报仇就是凶手的动机,那‘他’也太变态了吧?是个疯子吗?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事故责任划分,‘他’为什么不去找开发商?不去找物业?杀害吕可和罗行善算什么?暴雨夜,被检查出问题的玻璃从高空坠落,砸死了从下面经过的行人,这是典型的天灾人祸啊!天灾先放一边,人祸摆明了是三方不作为造成,和吕可、罗行善有什么关系?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罗行善虽然轴了些,但也是依照规章制度办事。‘他’有什么理由杀害他们?”

    “对一个连环杀手来说,‘理由’只需要说服自己,不需要让旁人理解。”花崇视线在会议室里一扫,语气突变,“但我们必须尽量去‘理解’,因为如果不能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赶在‘他’再次动手之前,从‘他’的思维出发,拟出‘他’的目标,就肯定还会有人遇害。现在我叫你们来开这个会,就是想让大家集思广益,分析凶手的心理。张贸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变态,就是个疯子,‘他’选中吕可和罗行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他’认为他俩与满潇成的死有关,却没有得到惩罚。‘他’为什么不找真正负有责任的人?第一,因为那些人已经付出了代价,第二,‘他’暂时没有能力对他们动手。”

    徐戡皱着眉,“这种分析不容易进行,凶手对满潇成的了解远超我们,‘他’熟悉他身边的人和事,五年之后才开始实施报复,说不定是用了五年时间来锁定目标,我们可能只能追着‘他’跑。”

    花崇“啪”一声放下笔,“那就从满潇成当初供职的出租车公司查起。”

    “出租车公司?”张贸问:“花队,你凭什么确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在出租车公司?”

    “我不确定。”花崇摇头,“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轨迹无非围绕着家庭和工作单位。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谁,根本说不清楚,随机性很大。但与满潇成接触最多的除了家人,那肯定就是同事……”

    说到这里,花崇突然一顿,揉了揉眉心,纠正道:“不,还有医院。向云芳当初住在四院,四院也要去详细查一下。我个人判断,凶手现在盯着的人,不是满潇成以前的同事,就是满潇成在四院接触过的医护人员。以凶手的逻辑,这些人做的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导致满潇成出现在‘金兰家园’的玻璃大厅下。”

    “蝴蝶效应吗?”徐戡说。

    “不。”花崇摇头,“是扭曲的杀手理论。”

    “那满国俊呢?”徐戡又问:“我们现在这种找法和大海捞针也没差多少,如果能找到满国俊……”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柳至秦大步走进来,弯腰伏在花崇耳边道:“发现满国俊了,他没有离开洛城,目前住在一所养老院里。”

    ??

    满国俊今年才62岁,却已经在两年前住进了位于明洛区的一所高档养老院。

    养老院滨湖而建,绿化搞得堪比森林公园,配套设施一流,入住的费用也高得离谱,能住进来的老人,家境都相当殷实。

    满国俊已经很久没做过一份像样的工作了,以前在温茗镇的时候,靠给人看游戏厅、录像厅、台球室赚些钱,后来到了洛城,又去餐馆打工,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钱,勉强维持生计还行,住高档养老院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唯一的儿子满潇成在一场高空坠物事故中惨死,小区赔了一笔对他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并且承诺承担妻子向云芳的全部治疗、护理费用。一夜之间,他有了享受舒适生活的资本。

    “这所养老院很注意保护客户们的隐私,对富有的老年人来说,等于一个世外桃源。”在养老院的接待处完成一系列交涉,柳至秦转身对花崇说:“我查到满国俊在前年,也就是向云芳去世那年就住进来了。难怪华勇贵不知道他的行踪,还以为他已经回温茗镇去了。”

    “他倒是潇洒。”离开接待处,花崇拉开警车的门,“满潇成去世之后,满国俊没有为向云芳的病出过一分钱,如今却花着向云芳的丧葬礼和满潇成的赔偿金在这儿‘安度晚年’。上车,去会会他。”

    从接待处出发,警车沿着安静的林荫小路行驶了十几分钟,才在一所白色的西式小楼前停下。

    小楼前的花园里有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正拿着喷壶,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听见响动,立即望向花园外的小路。

    正是满国俊。

    他的气色看上去比照片上好了许多,穿着打扮也显出几分贵气,似乎过得相当安逸。

    花崇从车里出来,本打算就在这里跟他聊聊,但看他一派闲散的模样,突然改变了注意,将他“请”到了市局问询室。

    满国俊很茫然,并不清明的双眼左右转动,极其不安的样子,“你们什么意思啊?抓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

    柳至秦正在调取养老院及其周边的监控视频,花崇便略过了“案发时你在哪里”之类的问题,问道:“吕可和罗行善被人杀害的事,你听说了吗?”

    闻言,满国俊似乎更加茫然了,嘴唇动了几下,才问:“这和我,有,有什么关系吗?”

    花崇凑近几分,“你还记得这两个人吗?”

    满国俊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花崇摆出两张照片,推到满国俊面前,“五年前,满潇成出事的时候,他们一人住在‘金兰家园’,一人在‘金兰家园’当保安。想起来了吗?”

    满国俊眉头深锁,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喃喃道:“是他们……”

    “你见过他们。”花崇放缓语气,“是在哪里?派出所还是‘金兰家园’?”

    满国俊惶惑地抬起头,手指放在吕可的照片上,“我儿子是因为送她回家,才被玻璃砸中。”

    “谁告诉你的?”

    “我在派出所听到的。”满国俊手指发抖,“她,她自己说的。”

    “那你恨她吗?”花崇问,“既然你知道满潇成是因为送她回家才出事,也该知道他们在进入小区时被保安罗行善阻拦了十多分钟。”

    满国俊缓慢地点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前面一个问题,低声说:“知道,都知道。”

    花崇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那你恨他们吗?”

    满国俊脸上的皱纹抽动起来,“我恨他们做什么?”

    花崇顺着凶手的理论说:“他们的行为间接害死了你的儿子满潇成。”

    满国俊看上去很困惑,顿了大约半分钟才说:“但玻璃砸下来,不是他们的错啊。那块玻璃来自公共区域,况且,况且……”

    “况且你已经得到了一笔赔偿金。”花崇帮他说完,“在你心里,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了?”

    满国俊似乎有些尴尬,眼皮耷着,目光不断往下方扫,“人已经去了,我除了争取些赔偿金,还能做什么?我去恨吕可和这个保安,能让潇成活过来吗?他已经走了啊。”

    花崇靠上椅背,抱臂,仍旧盯着满国俊,心头却多了一丝疑惑。

    满国俊的反应,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这种偏差并不明显,一时半会儿,他也判断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你们今天抓我来,是怀疑我杀了那两个人?”满国俊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摇着头说:“我一把年纪了,就算心里真的有恨,也没有能力杀人啊。”

    论杀人的能力,满国俊不缺,这一点毋庸置疑。花崇更在意的是,他似乎没有特别强烈的复仇欲。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会那么疯狂地为满潇成杀人?

    花崇感到眼前是一片浓雾,吹散一重,还有一重,层层叠叠将真相包裹在其中。

    只要有耐心,毫无疑问能找到真相,但这个案子却不能拖。

    花崇迅速改变思路,又问:“你们一家以前在温茗镇生活,是因为你妻子向云芳被查出身患重疾,才不得不到洛城接受医治?”

    满国俊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摸,没有与花崇对视,“算是吧。”

    “算是?还有别的原因?”

    “我们……”满国俊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过去的事,在座椅上动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里是市局,才不得已开口,“我们早晚得离开温茗镇。”

    花崇直觉此事与满潇成有关,“为什么?”

    满国俊开始频繁地挠脖子和后脑,“潇成想到主城来找工作,说主城的就业机会比温茗镇多,也更公平。”

    在小镇里长大的年轻人向往大城市,这很正常,但让满国俊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什么?

    花崇冷静地梳理着思路,试探道:“和温茗镇相比,主城的确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你好像不愿意满潇成到主城来?”

    满国俊连忙摇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那么大个人了,我难道还能管住他?”

    “但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不愿意’这种情绪。”花崇悠悠道。

    满国俊哑然,“没,没有的事!”

    “在你们全家来洛城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花崇说:“因为这件事,你们不得不离开温茗镇?”

    问询室陷入沉默,满国俊低着头,,花崇浅浅的指甲敲击着桌沿,发出如精确秒针一般的声响。

    满国俊吸了口气,说:“潇成念过大学,读的是师范,刚毕业的时候在镇里当过老师,教,教数学。”

    花崇凝眸,“数学老师?那为什么会离职当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这是客观的行业现状,当然也不乏特殊情况。但特殊情况意味着背后有特殊的原因。下岗工人努力再就业,考取驾照之后成为“的哥”不是新闻,而企业高管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成为出租车司机就是新闻。老师的工资也许比不上企业高管,但人民教师的社会地位不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又当过教师的人突然离职开出租,理由是什么?

    “当老师辛苦,尤其是当中学老师。”满国俊给出的理由显然无法让人信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垂眸盯着桌子。

    花崇在心里记下这个疑点,“你在洛城生活多少年了?”

    “七年。”满国俊这回回答得干脆。

    “也就是说,满潇成在洛城跑了两年出租车?”

    “不,刚到洛城来的时候,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是后来才去开出租车。”

    花崇问:“什么公司?”

    “我不清楚。”满国俊语气生硬,“他从来不和我说工作上的事。”

    “照你的意思,你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比较一般?”

    满国俊身子先是向前一倾,接着很快缩了回去,眉心皱紧又松开,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分秒间的小动作落在花崇眼中,立即有了解释——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第二反应是不该否定。

    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反应?花崇半眯起眼,认真地琢磨起来。

    “他比较亲他母亲。”满国俊说,“儿子不都是更亲近母亲吗?”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花崇站起来,走到门边,低声道:“有什么发现?”

    “吕可和罗行善遇害的时候,满国俊都不在养老院。”柳至秦说:“最近一个月里,监控拍到满国俊六次在下午离开养老院,彻夜不归,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养老院。”

    “彻夜不归?”

    “嗯!彻夜不归!”柳至秦犹豫了片刻,说:“我其实有些意外。在看到这些监控之前,我一直觉得,满国俊虽然有作案动机,但和我们做的犯罪侧写有差距,他不像是一个会为儿子复仇的人。但监控推翻了我一些想法,他一个住在养老院的孤寡老人,为什么会彻夜不归?这没办法解释。”

    花崇回过头,对上满国俊的目光。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满国俊迅速移开眼,缩着肩背,一副事不关己却又忐忑不安的模样。

    花崇回到座位上,声音冷了几分,“你独自离开养老院之后,去了哪里?”

    “嗯?”满国俊就像根本不理解这个问题,“什么去了哪里?”

    花崇摘下耳机,扔在桌上,“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在那所养老院里住了两年,不会不知道院里监控设施完善吧?最近一个月,你数次夜不归宿,原因是什么?”

    满国俊这才变了脸色。

    “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满国俊闭口不言。

    花崇道:“你给满潇成报仇去了?”

    “没有。”满国俊松弛的面部皮肤忽然开始抖动,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意,“我只是出门走走而已。”

    “出门走走能走一整夜?你刚才还说你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有杀人的能力。但‘散步’一整夜的能力,你倒是有?”

    满国俊说:“我没有杀人。我已经拿到了应得的补偿,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会去杀人!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

    从问询室离开,花崇立即赶到技侦组,“监控我看看!”

    柳至秦让开一步,“现在的情况是,满国俊既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目前还没能在其他公共监控中找到他。”

    花崇快速拖动时间条,一边看一边吩咐,“满国俊透露了一件事,在来洛城之前,满潇成是温茗镇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满国俊不肯说满潇成为什么会辞职,去查一下,我怀疑满潇成在温茗镇发生过什么事。还有,满潇成在洛城一个公司上过班,看看是哪一家公司。”

    他说得很快,一旁的技侦组队员没听明白,柳至秦却点头道:“我马上着手。”

    此时,楼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贸‘啪’一声拍在门上,“花队!年哥他们刚才在穹宇出租车公司得到消息,有个叫丰学民的‘的哥’昨天出了车祸,今天本来该到公司报到,但一直联系不上,怀疑失踪!”

    第118章围剿(19)

    “丰学民是我们的员工,他在这儿干了六年,从来没有遇上过事故。我听说他以前也开了很多年车,在正规公司待过,也开过黑车,经验和技术反正是没得说的。”穹宇出租车公司的后勤负责人叫康林锋,四十岁出头,挺着啤酒肚,头发稀疏,面相憨厚,一边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放茶叶包,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昨天上午,他开车时拿手机和人聊天,注意力不集中,开错了道,在茂山路差点与一辆小型货车相撞,所幸反应及时,没真撞上。不过这一避闪,就撞到了路边的护栏。处理事故时我也去了,哎,小型货车没有责任,丰学民负全责。”

    花崇一听出事的地点,就想起在立交桥上看到的车祸。

    立交桥下,正是东西贯通的茂山路。

    张贸也道:“花队,这个丰学民不会就是咱们昨天在桥上看到的那位吧?”

    花崇说:“联系交警支队,调事故处理时的执法视频和沿途视频。还有,马上找到小型货车的司机,带到局里去,查对方的背景。详细调查这起事故。”

    “是!”

    康林锋经常因为公司的司机陷入交通事故而被叫去现场,与交警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但刑警还是头一次面对,一时有些紧张,将纸杯放在桌上时动作过大,茶水洒了几滴出来。

    花崇没有动纸杯,却抽出纸巾,将洒出的茶水擦干净了。

    康林锋感激地笑了笑,接着道:“丰学民开的那辆车,经过这一撞,车前部严重受损,估计得报废,他的收入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昨天下午他心情不好,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