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一晃十八年,可哪怕到了今日,我还是没有能力为你报仇。”文肃远低声道,“如今局势之下,我与老戚也只能勉强维持朝政,哪怕长公主都已势弱。” 张小元顿时一激灵,觉得今天的重点终于要来了。 “近来皇上好似心已不在此。”文肃远道,“宫中谣言四起,他却在四处搜寻那人的下落,我总觉得,他是要弃天下不顾了。” 张小元呆了呆,有些不明白文肃远这句话的意思。 弃天下不顾?赵承阳这段时日一直在寻找二师兄,难道还有其他目的? “老戚却觉得,他应当不是这么不负责的人。”文肃远声调渐低,那肩背佝偻,好似这些年的重担,已压弯了当年那个驰骋沙场的骠骑大将军的腰,“若当年我们未曾心软,杀了那死太监就好了。” 一句权阉,一句死太监,张小元觉得,自己应当大致已能猜出宫中出了何事,文肃远他们的死敌是何人了。 这好似已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争斗,只是事情牵扯至此,他担心就算他们想要远离,那些人也会将二师兄从凤集县中揪出来,塞到这场皇权争夺中去。 他很担心,只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根本不知自己还能如何挽回。 文肃远上完了香,戚朝云等人上去摆了摆,他们几人心中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上了上香,便退到一旁,而后文家的仆从将香递给张小元几人,应当轮到他们祭拜了。 张小元很紧张。 他不住侧眸去看陆昭明,担心眼下的情境是否会让他想起当年不愉快的回忆,可陆昭明看上去神色平静,或许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表现出来,而这里又多了这么多无关的人,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否还应该暴露身份。 他点燃了手中的香,站在墓碑之前,看着墓碑的字,风吹日晒,寒来暑往,那字迹却仍是如此明晰,如他记忆中父亲与母亲的脸——他跪拜叩首,在父亲的墓碑前上了香,神色沉静平淡,心中也没有任何想法,他们退到一旁,张小元忍不住轻轻扯了扯陆昭明的衣袖,小声与他说:“大师兄,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在如此情况下,究竟该要如何劝慰他人,而大师兄头上的字又不见了,他甚至不知大师兄此刻的心情。 陆昭明听见了他说的话。 他将手往后伸,碰到了张小元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轻轻抓住了,握着张小元的手,好似平复了一些心情,再回过头来时,还轻轻对张小元抿了抿唇,像是极轻地与他笑了笑。 张小元本来想着师叔在场,他要避嫌,不能让佘书意再多想了,可大师兄笑了……牵着就牵着吧,牵着也不会少块rou,好歹能让大师兄开心点,也没什么。 然后他一转头,就看见萧墨白对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头上跟着冒出了字。 萧墨白:「我说吧,果然是这样!」 张小元:“……” …… 他们在李寒川墓前呆了不久,祭扫结束,众人都要回去,张小元着急想将自己方才看见的事情告诉佘书意,好和佘书意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办。 可他不过刚拉着陆昭明走出几步,便听文肃远开了口。 “几位侠士,请留步。”文肃远快步追上来,一面道,“我与几位侠士一见如故,几位又是亭亭好友,不知可否赏脸到府中一聚,文某备下美酒佳肴,与诸位畅饮一番。” 张小元和佘书意对视一眼,心中有些难言的激动。 这可是探听消息的好机会啊! 他又立即看向陆昭明。 若其余人不在场,陆昭明想要同文肃远相认,也就跟着要简单许多了。 陆昭明当然也明白这是个好机会。 他微微点头,同文肃远一揖,道:“既是文将军之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88章 玉佩相赠 205. 见他们接受邀请, 文肃远好似松了一口气,头上跟着冒出一行字。 「回府之后, 大可以好好试一试他。」 可他说完这句话后, 又转身看向戚朝云, 同他们也笑了笑,问:“阿云, 你们若是无事,不如也一块跟着来吧。” 张小元皱着眉, 稍稍觉得有些奇怪。 若是戚朝云他们也跟着来了,那大师兄要怎么和文肃远相认啊? 长辈相邀,戚朝云自然不会拒绝,他当下答应了文肃远, 心中当然也不曾多想, 他们自己驾车来此,便仍是乘着自己的马车返回京城,文肃远与他们约在今晚把酒言欢, 他们便决定晚上再一同到文肃远家中。 张小元他们也上了自己的马车,他很担心,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将自己方才在文肃远头顶看到的内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师叔与大师兄,想听一听二人的见解, 佘书意只是皱眉,他对宫中事实在太不了解了,就算如今知道在宫中乱传谣言想将赵承阳弄下皇位的人是个太监, 他也不知道拿会是什么人。 张小元觉得自己或许都比师叔知道得要稍多一些。 他扶着车帘,与二人说:“我听说书先生说过一些,如今皇上身边权势最大的太监,好像姓汤——” 陆昭明道:“汤衡淮。” 张小元一顿,讶然看向陆昭明。 陆昭明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他是掌印太监。” 而后便将目光转向路边,好似方才那句话是他人说出来的一般,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多言。 张小元不免想起那日与大师兄去城外看萤火虫,大师兄曾说过的话。 他说他幼时的许多事,他都记得很清楚,其中或许就包括了这个汤衡淮。 佘书意微微蹙眉,他看得出陆昭明心情不佳,便低声道:“回去之后,我问问我大哥,他既然常与宫中有所来往,应当知道这位汤公公是何人。” 陆昭明坐在马车外赶车,张小元迟疑片刻,干脆钻出马车,坐到他身边,一时间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支着下巴,同陆昭明一般朝路边看。 身后佘书意轻轻笑了一声,放下车帘,在车内与他二人说:“我困了!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将军府再喊我。” 七月的京城景致,的确与张小元所习惯的江南水乡大有不同。 北方四季分明,道旁老树叶面微有枯黄,落在官道上,马车碾上去窸窣作响,张小元偷偷转头去看陆昭明,见年轻侠客剑眉星目,身负长剑,着实像极了他从小听的说书故事中,那些仗剑江湖的大侠。 他将目光下移,陆昭明惯常将腰挺得很直,只是腰封内侧,隐隐地好似露出一处不大不小的缝补痕迹,看起来像是二师兄的手笔,张小元不由微微皱眉,再将目光往下移,大师兄穿的果真还是那双尖头破了一处又缝补过的鞋,补过的地方有些毛糙,看起来总觉得……再过几日,那鞋又要坏了。 张小元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不行。” 陆昭明听见他说话,侧眼看了看他,问:“怎么了?” 张小元皱眉。 文肃远将宴席定在今夜,那也就是说,大师兄今夜就要表明自己是凌霜剑李寒川幸存于世的独子,他要认回这个身份,这可是天大的事,今夜也是了不得的时候。 这种时候,大师兄怎么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和一双马上就要破了的鞋呢。 不行,这绝对不行。 如今正是午后,文肃远将那晚宴定在今夜,张小元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时间,将这件事弥补过去。 他遥遥见着京城城门,心中已打定主意,大师兄送了他那么好的礼物,他不如抓着这个机会,给大师兄还一份薄礼。 …… 张小元打定主意,又转身将车帘拉开一些,见里头佘书意果真不曾歇下,见他探头进来,还与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张小元爬进马车,凑在他耳边,小声与他说了几句话。 佘书意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笑,说:“你们去吧,待会儿我先到文府,就说你们稍后再来。” 张小元很是开心:“谢谢师叔!” 陆昭明不解看向他二人,问:“怎么了?” 张小元又问:“师叔会赶车吗?” 佘书意答:“到城门口就行,你们不必顾及我。” 陆昭明显然还是不明白。 张小元已退了回来,坐在他身边,认真与他说:“大师兄,你待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陆昭明不解:“要去做什么?” 张小元只是与他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在城门口叫停了马车,佘书意接过陆昭明手中的马鞭,见陆昭明还是一脸茫然,也只是同他笑了笑,说:“小元是个好孩子,他叫你做什么,你跟着去便好。” 陆昭明对王鹤年与佘书意二人的话总是习惯性答应,哪怕如今他什么也不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师叔……” 他怔怔下了马车,张小元怕时间太紧,他们赶不上晚上文府的晚宴,心中还有些着急,几乎是扯着陆昭明的手,二话不说便往城内跑。 京城的街上那么挤,四处都是来往商贩与闲时在街上闲逛的百姓,他们穿梭在人群之间,陆昭明追着他的脚步,茫然无措问:“小元,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小元略带些气喘,却好似有说不出的兴奋,扭头同陆昭明道:“我带你去——” 他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大娘,吓得陆昭明一把拽住他,几乎将他拉入怀中,张小元莫名便觉面上发红,他原本伶牙俐齿,此时不知为何便有些说不上话来了,那位大娘也只是慈眉善目地与他们笑一笑,让张小元走路注意一些。 陆昭明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小元不敢再快跑了,他牵着陆昭明的手走在街上,小声与陆昭明说:“我想给你买件衣服。” 陆昭明一时未曾回神,稍怔了片刻,才重复说:“给我买衣服?” 他显然不大懂张小元的意思。 张小元已带着他入了内城,到了一家成衣店外,今日他身上带了不少钱,应当足够给大师兄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了。 若他未曾记错,幼时爹爹与他讲起凌霜剑李寒川的故事时,总说李寒川此人有些奇特,他好似觉得大侠就是该穿白衣的一般,行走江湖时,惯常买上数套白衣放在随身包裹里,平日总以白衣大侠的姿态示人,着实帅气,只是那衣服要不了几日便会弄脏,实在麻烦得很。 可张小元觉得,大侠们本就是该穿白衣的。 他带陆昭明来这店中,目的本就也是如此。 那白衣不可常穿,太过麻烦,可偶尔穿上一次,却是不碍事的,特别还在对大师兄如此重要的这一日,更是不可马虎。 天下的白衣样式都差不多,不同的不过是穿衣的人,陆昭明以往也穿过白衣,只不过他的衣服衣料大多不好,而他本就身姿挺拔,如今上好的白衣上身,倒着实像极了那说书人口中的白衣侠客,似有说不出的好看。 张小元很满意。 他退后数步,认真端详着陆昭明,白衣高冠,眉目英挺,腰中配的是那柄闻名江湖的寒铁剑,剑上系着簇新的玉佩,也换了双新鞋,可如此看来,好像还是什么不足。 张小元微微皱眉,将目光落在陆昭明的腰上。 他明白了。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令陆昭明将手抬起一些,而他将那玉佩系在陆昭明腰上,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觉得眼前这白衣大侠,简直完美极了。 陆昭明却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一身衣服必定价格不菲,而张小元随身配物大多又是极其昂贵的,他不知这玉佩究竟要多少钱,他觉得自己不能收如此重礼,心中略有抗拒,想要将那玉佩取下来。 张小元一见他的举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能匆忙制止陆昭明的举动,随口胡诌骗他:“大师兄!这玉佩不贵的。” 陆昭明蹙眉:“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