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取闹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一直跟着阿炎的那两个暗卫挑沈尽欢给阿炎换药的时候回东宫复命。 仪瀛殿灯火通明,几个内廷大臣拿着折子从里面出来,行色匆匆地奔着北宫而去。 春宴将至,受邀宾客和席位还有舞姬献艺的戏折子都要一审再审,所有关卡都要严谨不得有差池。 邵尘将最后两位送走后,扶着头在桌上休息,听着暗卫的脚步声走近,闭着眼睛问道:“今日如何?” 其中一人道:“陛下让陆少监将军师接进了少府,今日一下午都没有什么动静,军师看起来伤势严重,陆少监诊罢后一路叹气摇头。” 邵尘改扶头成托腮,“进了少府?” “是。” “他的伤势,比之前还严重了吗?” “额......殿下命属下暗中盯梢的时候军师已经到了帝都一日,见到本尊时确实虚弱不堪,两位大夫联手才将其血止住。”另一人回道。 “李家这么重视这位少年军师,不惜上书让父皇全力救治,看来传言不是空xue来风,他确实是位人才。”邵尘低首。 两个暗卫跪在地上不说话,邵尘换了个姿势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回殿下,没有了。” “少府里又不止陆少监一人,地形、家丁、奴婢......还有沈少令,不都能说吗!” 泽宇在一旁使劲使眼色,把“沈少令”三个字拖得老长。 “哦哦......有有......”一人连忙会意,“少府监官署连同陆大人、沈大人在内,共有七人,一个哑奴一个药娘一个......” “榆木脑袋!”泽宇咬着牙提脚上去制止,一边观察着邵尘的表情,“择重避轻知不知道!” “军师进少府后,先是由沈少令接受处理伤口,然后送到沈少令住处旁的尚瑶楼二楼歇下,陆少监此前派了小厮去打扫,估计是给专门给军师的住处。” “沈少令帮他处理的伤?”邵尘下意识道。 暗卫一惊,忙回:“是......军师胸口的刀伤血流不止,沈少令的动作娴熟,看似精通医术。” “医者仁心,少令是救人心切,不会说话就学着点儿!”泽宇闻声嘴上说着,背着邵尘给那暗卫竖了个大拇指。 邵尘脸色变了变,捏着眉心道:“还有呢?” 那暗卫似乎闻到了一丝不美妙的味道,看看面色不佳的太子殿下又看看引他继续说的泽宇,缓缓道:“属下......回......回来时,沈少令正给军师换药......”转念又快速道:“不过有丫鬟在,那个男丁也在!” 意思是他们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错觉出现,反正上座的太子殿下脸色明显不太妙,犹豫着要不要退下保命。 “下去吧,任何人和军师接触,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本王。” “属下告退。”二人可算松了口气,步伐一致地退出去,又步伐一致地跳上屋檐,飞快消失在黑夜中。 泽宇轻手轻脚地去倒了杯茶递过去,笑道:“人家说了,殿下听了不乐意,您还非要接着问,这不是给自己个儿心里添堵么?” “泽宇,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太监了。”邵尘瞥了一眼他。 泽宇拧眉苦笑道:“殿下,卑职可是正儿八经的男子汉,怎么能和太监相提并论,您真是......呵呵呵.....您真会说笑!” 邵尘端起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等茶凉了才淡声道:“父皇想在春宴上答应俞白和沈常安的婚事,你怎么看?” “这是好事啊,他们两位都干等了对方好几年了,真心天地可鉴,如今不光让两国成了秦晋之好,还能促成一段佳话,美哉美哉。” 泽宇砸着嘴,那般美好让他足以陶醉其中。 “还有上谷郡,父皇想把沈倾宁嫁给荣家大公子。”邵尘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什么?!”泽宇一下收敛住,仿佛听到了一个噩耗,“荣家大公子?那个病秧子?” 邵尘点头,喝了口茶。 “那.....这......那岂不是天壤之别!这沈尚书能同意吗?”泽宇诧异道。 邵尘垂目:“父皇真下了旨,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抗旨不遵诛连九族。” “这沈少令也不会同意吧!”泽宇见过沈家三姐妹,那感情真叫一个好,再没有比沈家姐妹这般不分嫡庶更友善的氏族姐妹之情。 沈尽欢?说不好还真会大闹一场。邵尘想道。 他对沈尽欢这一世,第一惊讶在沉稳知轻重的脾性上,第二就是和沈倾宁的关系——前世两个人卯足了劲斗,上谷郡的婚事还是沈尽欢一手cao办的,最后害得沈倾宁守了活寡苦了一辈子。 这么想,沈家三姐妹在前世没一个善终的,今世倒是一个个要功成名就的样子。 邵尘脑子里忽然冒出方才下属说的话,心里一下不舒服起来。 “沈少令要是不肯,那尚书大人估计也悬,到时候真的不乐意起来......”泽宇搓手顿脚急得不能再急。 “她想干嘛干嘛,她腰板子那么硬也用不着我们替她担心!”邵尘带着火气语气十分不善。 意识到不对劲儿后,泽宇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临近早朝前一个时辰,邵尘在才稍稍眯了一会儿。 早朝后他在九龙殿见了燕帝,将春宴的几个重要环节详细说了一下,提到郦国使臣,邵尘着重试探了燕帝对俞白和沈常安婚事的决定。 “前不久,郦国老俞王还给朕送了信,说再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他儿子就要成郦国百姓的笑话了。”燕帝笑道。 “俞白三年只求一人,或许真是天定良缘。” “沈常安不是宗室出身,朕想将她封个郡主从皇贵妃宫里出嫁。”燕帝道。 “父皇圣明。” “沈丹青鞠躬尽瘁,可不能他那两个姑娘成北燕难嫁户啊。” 燕帝走下龙椅,背着手走下高台。 “上谷郡十年磨一剑,开年缴纳税收三千余两,为五郡之首,儿臣认为,可许嘉奖。”邵尘躬身。 燕帝语气温和道:“不错,上谷郡丰收就不用再赏金银珠宝了,荣老的两个儿子是不是还未婚娶?” “回父皇,正是。” “那便将沈丹青的二女儿嫁给荣家的长子,帮沈丹青减两桩心事。”燕帝笑眯着眼道。 邵尘思量片刻,转身朝向燕帝:“启禀父皇,儿臣得知荣郡守的长子患有痨病,身体一直不大好,怕是二姑娘嫁过去尚书大人会心疼。” “痨病?朕还真不知此事,太子说的有理。”燕帝的目光又几分赞许。 “不如改成次子,虽比长子小一辈,但同是荣夫人嫡出年纪与二姑娘也相差不大。”邵尘恭敬道。 “甚好,太子能这般为朕考量,朕很欣慰。”燕帝含笑道。 邵尘俯身一拜。 燕帝转身道:“匈奴王世子阿揭贝淳会替匈奴王出席盛宴,自关外就要让金都卫一路护送进城,不得差池!”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安排妥当。” 燕帝正对着他,勾勾看着他:“你如实告诉朕,若朕允慎王参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邵尘皱眉,没有立刻回答燕帝,随后提起衣摆跪在地上告罪:“儿臣不知,儿臣只知二哥是儿臣的兄长,处处为儿臣榜样,夫子道‘自视而观,人皆无过;自非而观,人皆有错’;《大学》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二哥闭门思过这些年,该想的透彻。” 燕帝听完也不接话,从上而下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大的实话,可太子你要谨记,你的兄长不止慎王一个。” 邵尘背后一阵虚汗,跪在那里尴尬一笑。 燕帝不明意味地冷笑了三声,复走上高台,邵尘跪在台下直到晌午。 “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泽宇跟在邵尘身后,伸着脖子往前问他。邵尘一言不发地往仪瀛殿相反的方向走着。 一路走到朝天宫宫门,泽宇才知道邵尘要去的是少府。 “殿下去少府做什么?”泽宇追上去走在邵尘身边。 “让沈尽欢带本王去帝陵。”邵尘拧着眉头跨出了宫门。 “可是......您没说让那少令过来呀......咱们还没吃饭呢殿下。” “太子你要谨记,你的兄长不止慎王一个。”他还记得燕帝和他说的这句话,心中默默将其上下琢磨了好几遍,方才想起他的皇长兄邵焱出生那日便是春分。 难怪往年举办春宴,都是择春分时节。 燕帝那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失踪的皇长兄吗? 少府里正在生火做饭,隔着墙都能闻见香喷喷的饭菜味道。泽宇一早就没吃,问到这个味肚子就不自觉咕噜咕噜叫起来。 哑奴将他引进正堂的时候,陆生良还在房里睡大觉,阿晖只好请他到正堂后的绿园里去坐着,快步跑去尚瑶楼找沈尽欢。 绿园是个四四方方的绿草地,冒一看去是看不见隐在草坪里的园路。陆生良在这块场地摆了很多盆景,最特别的是绿园正中央,一大棵盘根交错的树桩,上面摆着砂石盆栽的老松,松针深色且细,不想一般景园里倾倒一边如迎客、如云鬓,端端正正地、硕大地生长在那里,宛如遗世独立。 绿园右边是海棠苑,和海棠苑相接的地方有条直道,过去就是南楼,暗卫说沈尽欢就住在南楼,邵尘抬头望了一眼,却看见沈尽欢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 一只手的袖子还有一大截撩在上面,白花花一小段胳膊上沾着黑青的药草膏。 从她奔过来时费劲的神色就知道方才从百忙之中抽身。 “微臣接驾来迟,太子殿下恕罪!” 邵尘心中焦躁,直言道:“你不去东宫复命,带我去帝陵么?” “啊?”沈尽欢猛然抬头瞅着他,回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需要我来请你?”邵尘冷眼看着她。 不是把舆图给他了吗?什么时候说要带他去帝陵了? 沈尽欢不知道邵尘触了什么霉头要到她这里来宣泄,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殿下忘了吧,前一日已经将舆图送去东宫了。” “图是你们做的,难道要我自己花时间钻研吗?”邵尘深吸一口气。 沈尽欢莫名其妙成了撒气桶,扭头看泽宇,对方也猛摇头不知情。 “近日公务繁多,是微臣疏忽了还请太子息怒,殿下哪里不懂,微臣解释给殿下。”沈尽欢不辩解。 “公务繁多?那为何不见你处理公务,反而一身药渣子?”邵尘道。 “因为.......”沈尽欢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刻意渎职玩忽职守,自去司刑司杖责五十!” 沈尽欢不明所以,皱眉道:“殿下,您这是无理取闹。” “本王无理取闹?你以下犯上多次,足以拖去司刑司惩处!” “殿下要是专程来挑微臣错处吵架的,就算今儿把臣的头砍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臣也不会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