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沈尽欢这一晚睡得不踏实,她又梦见与邵尘临别时的场景。 “姑娘又做噩梦了。” 之彤端了茶水,掀了帘子进来,“快喝些茶缓缓心神。”见沈尽欢喝了茶静坐,之彤拿起帕子替她拭着头上的汗,又说道:“今年冬日里倒是不比去年冷,本应垫两层被褥,但大姑娘吩咐定要让姑娘发发汗、好全了,才多垫了两层,姑娘暂且受着,等身子大好了,奴婢便撤了多的被褥。” 沈尽欢点点头,“辛苦你替我想着。”又瞧了瞧窗外,估摸着时间,便说道“这梦虚人得很,倒没了再睡的心思,起身吧。” “是。”之彤弯了弯腰,便取来水盆子。 沈尽欢下了床伸了个懒腰仔细算了算日子,问之彤:“阿爹阿娘怎么还不回来?” 之彤打起帘子,道:“信使说老爷和夫人已在路上了,江南到京城顶多四天路程,又快马加鞭的,估摸着就这两日吧。” “嗯。” 更换好了衣裳,沈尽欢便去了院子里。 冬日清晨还是朦胧的,风过还真刺骨,但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因着做了梦,身上尚还有些湿漉,过堂风一吹,便惹得沈尽欢连打了三个喷嚏。 “晨露还未退去,也不披件衣裳。”沈常安刚进院门,听见这声,便疾步过去欲解下外袍。 沈尽欢浅笑,上前钻进沈常安的袍子里。 “阿姐怎么这般早。”沈尽欢闷声道,“阿姐袍子里真是暖和”。 沈常安被弄得哭笑不得,手试探着抱着沈尽欢道:“我平日里也这个时候来,要是吵着你了,你还睡得不安生呢。” 沈尽欢不想说话,她个子小,比沈常安矮了两个头,钻进沈常安怀里倒正好。 “大姑娘。”之彤捧着袍子快步出来,正见沈常安,便忙偏到一旁请安。 沈常安伸手,接过袍子,将沈尽欢裹好了才拎出来,问之彤道:“冬日里本就生冷的很,你主子本就体虚,你还不当心着。” 之彤伏着身子:“是奴婢不仔细,请大姑娘责罚。” “罢了,罚你一日的膳食做记性。”沈常安定定看了一眼她道。 “谢大姑娘。” 沈常安接过芷儿手上的食盒,拉起沈尽欢:“阿姐给你备了姜枣汤,快进屋里喝了。” 沈尽欢顺从地跟着进了屋。从前她连姜枣汤的味儿都闻不了的,现在不知怎的竟打心眼里不嫌弃了。 一碗下肚,果然舒服了很多,身子有了些力气。沈尽欢擦了擦嘴才注意到沈常安今日打扮的精致大气,便调笑道:“阿姐今日打扮如此好看可是为去街上准备的。” 沈常安抿嘴笑了笑,不语,亲自收拾好碗勺,吩咐芷儿道:“吩咐厨房,再加两贴汤食,送去倾兰苑,”彼时顿了顿,“倾宁不爱食姜味儿,加份蜜饯送去。” 芷儿屈着身子接过食盒:“奴婢这就去”。 沈常安这才扭过头点了点沈尽欢的鼻尖儿:“就你聪明,快些收拾着,阿姐带你去街上做两身新衣裳,正巧阿爹阿娘快回来了,家里多少要布置些,便去东市逛逛”。 沈尽欢嘴上应着,心里琢磨着如何去南街的书坊。这衣裳从祖母做到二层管事,不知道要打样到什么时候,依着沈常安的脾性,定是会一件一件安排好才罢休。 用罢了早膳,马车也早已在府外等着。 前世入了少府便再没有好好看过民间的繁华,马车外的声音多了起来,沈尽欢忍不住挑了帘子观望,这股子烟火气息从深深的记忆里泛上来,摇着拨浪鼓卖着糖葫芦的大叔竟仍是从前的样子。 “欢儿在看什么?”沈常安望着沈尽欢笑道。 沈尽欢也不舍得放下帘子,流连着街面的喧闹:“太久没出府了,没想到民间远比记忆里还要欢闹。” 沈常安深深看了一眼沈尽欢,轻抚上沈尽欢的童髻,顺手替沈尽欢放下了帘子。 马车在卞氏绸缎庄前停下,沈尽欢裹着披风下车,打量着这间庄子,一副江南气派的飞檐、开张挂的红布还未摘下映着匾额上的【卞氏绸缎】还挺喜庆。 庄子里的下手立在两道,待沈常安下车,屋里便迎出来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子:“沈姑娘来了。” 卞蔓菁,卞氏绸缎的大当家,多年后北燕皇室的御用布商。 沈尽欢看了一眼她,定定地跟在沈常安身后走进去。店里的闲杂人早已被请走,偌大的店只有沈家几个客人。 卞蔓菁亲自cao尺度量、记下身段,沈尽欢在一排排样布间走着,指尖划过一块块布料,其纹理、材质就尽数知晓。 从老夫人到二层管事,每个人的衣服都要报备齐全,正值巳时集市上越发热闹起来,对比沈尽欢身处的环境实在诱人。 “三姑娘乏闷,大姑娘不如放她出去转转。”卞蔓菁打着样板说到。 沈常安轻叹了口气,竟真让她出去了明面上只让芷儿跟着沈尽欢。 沈尽欢自走出房门,便知道自己已在多少双眼睛里了。阿姐是料定她沈尽欢就算撒野也难逃吕岩魔爪,才安心放她出来的。 南街离东市还有段距离,直接前往,目的性太强,要是让阿姐知道自己帮沈倾宁私寻男子词赋,恐怕这许是她沈尽欢及笄前最后一次来街上了。 沈尽欢故意问了一句:“除了衣物,阿姐可否安排置办其他东西?” 芷儿愣了愣,回道:“是,还有主子们用的杯具器皿要挑选。” 之彤立马拉着芷儿道:“大姑娘准备衣物还要些时候,不如咱们和三姑娘去看看器皿,选下来了样式再与大姑娘说,自然可快点打道回府。” 沈尽欢给之彤暗地里对了对眼,帮沈倾宁寻书一事之彤自然是知道的,阿姐的安排自然已经打探的清楚,小姑娘平时没白疼,关键时候还真能见机行事。 沈尽欢左右探望了一阵,确认了方向,提起裙子就走:“东市靠南边儿有个铁匠铺子,铺子旁边通着一条小街坊,拐进去左手边,有个挂着土色幡旗的瓷器店,我记得他家专用高岭土制胚,去看看。” 芷儿一脸不信:“三姑娘说的这个地方芷儿都不曾去过,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沈尽欢只管走,也不回应。前世钦天帝陵里要一只白瓷碗置于灵柩封土之上祭天,司天司下来的规格分外高,沈尽欢相遍了北燕所有的制瓷大户制的白瓷,都没能挑出一只白如玉、声如磬的祭天碗,也不知当初邵尘如何寻得的这吴家制瓷。 据她回想,当年吴家大掌柜和她说过,吴家制瓷开名在这小街坊,便永生永世立名在这。 铁匠铺子这小街道与外面的街道倒是两重世界,这没什么人气,只有铁匠打铁的声音尖锐刺耳,再过去点,是一间木作坊,门前堆着木头,木作器下尽是灰屑。 “这真的有瓷器店么?三姑娘......要不咱们回......啊!”芷儿上前欲拉回沈尽欢,话没说完就瞅见木作坊里的大块头扔出个瘦弱弱的人来,正巧摔在那堆木头上,扬起一阵灰。 沈尽欢掩鼻离开之间粗看了一眼,那瘦青年摔在木上无半点反应,便知这下摔得不轻,暗自心疼了一下那小年轻。 许是入坊行窃的贼也说不定,沈尽欢不动神色拉着之彤拐进边上的小弄堂,抬眼一看果然有户铺子挂着土色幡旗。 吴家制瓷是从这个四开间都不到的屋子里立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