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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尸骨

    床上的人浑身一抖,猛然睁开了一双湿润的眼睛,外面天已大亮,萧清和喘息着抬手额头上摸了一把,全是冷汗。

    “少爷!”门外传来丫头绿绮轻声试探的声音,“您醒了吗?”

    这丫头每天早晨都会给他端着洗漱的水等在门口,恐怕今日是等久了才出声的吧。

    “进来。”门一开,风就灌了进来,萧清和习惯性用掌根揉了揉眉心,又按压了两下,道:“放下吧。”

    言外之意是:退下吧,不用服侍了。

    “是。”绿绮难得安静乖巧,放下方木托盘就退出去了,顺手合上了门。

    门还没合严实,门外的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又推开了。

    萧清和皱眉,“怎么?”

    绿绮见少爷脸色苍白,也是一脸歉意,欠身道:“少爷,绿绮刚才忘说了,楼下有位公子说要见少爷。”

    人还未下床,就来生意了?

    这副身子倒是招人得很,萧清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是昨日同尹公子一道来的那位,说是姓晏,一出手就给了这么大一块黄金,”绿绮说道黄金眼睛都亮了不少,忍不住财迷一样用手比了黄金大小的形状,但是马上又转为愤然,“花mama见了黄金,就命我来请少爷了……”

    尹公子?同宗政叙一同来的?见他做什么?

    “花mama见钱眼开,笑得见牙不见眼,明明……”绿绮声音委屈了,说得艰难:“明明少爷身子不适,还……还让少爷去陪客……”

    萧清和刚想说:你个小财迷,也好意思说别人见钱眼开,听了这后半句又觉得心中冲入一股暖流。

    他笑了笑,道:“你个小财迷,过来。”

    绿绮依言上前,他打开首饰盒子翻了又翻,心道:这小倌儿怎的一样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

    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像样的首饰没找着,倒是看到几盒女子常用的脂粉,便随手挑了盒精致些的,赏给绿绮。

    绿绮盯着她手上的胭脂盒,两眼放光,嘴里却道:“不用了少爷,你留这自己用吧,这个是你唯一一盒胭脂……”

    萧清和闻言僵住了一张俊脸:“……”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你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非赏人饭吃。

    “我不用这些,放着也是浪费,你拿去吧。”

    绿绮仿佛当他那句“我不用这些”是放屁,“少爷,真的使不得……你还要见……”

    “拿着!”萧清和一想到自己满脸脂粉的模样,只觉得脸都要气黑了,一气之下再次打开铜镜前的盒子,把里面所有的女子所用之物都翻找出来,通通塞到绿绮手中。

    清了脸,漱了口,绿绮带他来到楼下前厅,姓晏的果然等在那儿。

    见他来了,忙走了过来,还未开口便被人截了胡。

    “哎呀!我们小辞终于来了!”花mama脸上的脂粉一如既往的厚,一见萧清和来,脸上喜笑颜开,那脸上的□□“簌簌”往下掉,挤眉弄眼地揶揄道:“小辞,你可让晏公子好等,还不快赔罪?”

    萧清和见她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就知道“赔罪”是如何赔。

    “是。”他规规矩矩欠身道:“让晏公子久等了,望公子海涵。”

    见花mama还不走,一脸献媚的笑,晏肖眉都不皱一下,伸手入怀,取出两粒碎银子,随手扔给她,“下去吧。”

    花mama连忙接住,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复又转向萧清和,使了个眼色,道:“好好给晏公子唱,要搭角儿的话,招呼一声便是。”

    萧清和不忍看她那双歪斜的眼,颔首作回应,她这才扭着蟒蛇身子离开了。

    姓晏的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道:“走吧。”

    说完转身就朝着前厅的门走去。

    萧清和愣住了?这是上哪儿?

    他这是被花mama卖掉了吗?

    萧清和只得点头,一头雾水跟上。

    姓晏的出手阔绰,萧清和决定叫他晏阔绰。

    在晏阔绰打量自己时,他也将晏阔绰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张脸生得周正,虽算不得俊美,倒也算过得去,只是眼神太过正直了,半点不像会来逛青楼的人,身量不算高大,但隐约可以看到蛰伏在衣裳内流畅的肌rou线条,看起来像是个习武之人,眼神带着些轻蔑。

    总的来言,别说卖艺,卖身也不亏。

    萧清和对不如自己好看但又比寻常人俊俏许多的中人以上之姿统一用“过得去”来形容。

    街前候着马车,见他们二人出来,站着的那人忙将布帘掀开来,道:“总管。”

    “进去。”姓晏的冷声道。

    萧清和一怔,登时脸上五彩缤纷,重新打量了晏阔绰。

    这是打算在轿中唱?

    忽地眼前一暗,帘子就放了下来,轿厢中就他一人。

    这是何意?姓晏的不上来?他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晏阔绰翻身上马,走在他的轿子旁边,见他探出了头,便给了他一记眼神。

    那眼神如何形容呢?不解,还有一丝鄙夷?

    萧清和明显感到被称呼总管的晏公子对他仿佛有些似有若无的敌意。

    兴许是他想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能有什么敌意。

    正想着,马车就动了起来,萧清和正偏着头,一颗脑袋猝不及防地一歪,“嘭”地一声砸到了窗棂边缘上,他那一瞬间脑袋都疼绿了。

    “入他娘的!”萧清和一时没控制住,骂出了声,见晏阔绰一脸复杂的神色,他心中那叫一个懊恼,好不容易有个人带自己从那破地方出来,指不定路上还能寻个机会逃走……

    不过骂都已经骂了,现在再捂住嘴巴也摁不回去了,萧清和便眯着眼睛笑得那叫一个璀璨夺目。

    好在晏阔绰未说什么,皱着眉,抿着嘴,转过头去,好似在嫌他太粗俗。

    嗯……这还没上路就把人得罪了,萧清和你真了不得啊,他心道。

    轿子摇摇晃晃的,倒也还算舒适,摇了好一阵才停下,这时萧清和睡得正酣。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上晏阔绰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糟!竟睡过去了!一路上所有逃跑的机会都错过了……可能是天意安排,看来这一场风月是在所难免了,哎!天意难违啊!

    萧清和看着眼前这张脸,越看越顺眼,倒觉得,这戏唱不唱都成,身倒是可以……

    “晏公子要我帮忙脱衣服?”

    晏阔绰绷着一张脸,命令的语气道:“下来!”

    萧清和的脸登时垮下来,一连串的问题,“不在轿子里吗?那去何处?那边的灌木丛小辞觉着可行……”

    “闭嘴!”晏肖几乎咬牙切齿,心中震惊不已,此人怎这般不知廉耻!

    萧清和果然闭嘴,却还是望着一旁的灌木丛,一脸跃跃欲试。

    走着走着,晏阔绰停了下来,他也跟着顿了脚步。

    晏阔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道:“进去,皇上在里面。”

    宗政叙?!

    萧清和顿时变了脸色,连呼吸都不匀,调戏的话也再说不出了。

    “没听见吗?!”晏阔绰推了他一把,“快点!”

    萧清和便走了过去,脑中却一片纷乱。

    洞口等着两人,萧清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热泪,其中一人,那身形,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曾一同并肩作战,互相为对方包扎伤口,他们曾互相交付彼此的后背,就连他落下悬崖时,他悲切的哭喊声都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宗政迟……他长高了些,骨架也长开了些,褪去了那份少年模样,如今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巧的是,这男子汉双目通红,好像也刚才哭过一般。

    “你是谁?”

    昔日的挚友只用了三个字将萧清和从温情的回忆中拉回。

    “我……”他一顿,不知怎么回答,他是谁?萧清和?还是梨园无姓名辞的戏子?

    洞口边另一个人却是一直盯着他看,那深邃而探究的眼神无端使得萧清和一颤,仿佛在通过她的□□看向某个灵魂。

    良久,他道:“进去吧。”

    萧清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脚下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洞内很黑,不过没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昏黄的烛光,以及烛光中那个人的影子。

    他胸中大震,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个人是宗政叙!

    那人轻靠在墙壁上,双眸静静垂着,里面如同死水一般平静无波,恍若一副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那万念俱灰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若不是鼻翼轻轻翕动,谁都不会相信,这竟是个活人。

    是怎样的悲伤与绝望,才能将一个人毁成这个样子?

    萧清和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走上前,终于看清了宗政叙守着的东西:那是一副森森白骨,身上的血rou已尽数腐烂脱落,头骨上的两个骷髅黑洞洞的,在这昏黄的烛火下异常可怖!

    他吓得倒退几步,脚下踩了枯枝,发出咔嚓的声响。

    宗政叙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眼睛,看到他时怔了怔,片刻后又笑了笑,那笑里的凄惨和讽刺令人不解,他不再看他,伸手去摸了摸那颗骷髅头,嘴角带笑,神色温柔,任谁看的都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萧清和垂下眼颊,这才发觉,那副白骨缺了一条右臂骨。

    “清和,别怕,”宗政叙不厌其烦的抚摸着那副白骨的凹进去的脸颊骨,正义轻的像是怕惊醒梦中人,“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萧清和听得那句“清和”,脑中“嗡”的一声,如同千斤巨锤砸在头顶,除了闷痛还有不知所措。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们回家。”

    那……竟然是他的尸首!那森森冷然躺在冰冷山洞里的,是他的白骨!

    宗政叙真是好笑!他活着的时候尚不珍惜,此番却说要带他回家?委实讽刺!

    回哪个家?那个和孟员外的千金组成的家吗?说不定家里已经添了丁,这算什么?四口之家?哈哈哈哈!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好笑啊!他原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有血rou之躯的生命!

    他开始有些神志不清,此处太过逼仄,他真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待回过神来时,他已然跑出了山洞。

    “哎!站住!”

    萧清和笑得越发放肆,惊飞了林中些许鸟儿。

    脚沿踩了石子,站立不稳,瞬间天旋地转,他身子一斜,摔了下去,接着后脑一痛,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