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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训

    真正开始训练萧清和方才明白,为何无论哪国的敌军都对他们北祁的长镇军闻风丧胆,只怕不出征,若出战,必大胜而归。

    军队人不多,相较于在校场而言,此处的训练更加体现了军令如山,训练项目繁多,每一项都极耗体力。

    背负大石跋山涉水,臂膀负重瞄准移动草靶子,或手举草靶,急速奔跑,为举箭拉弓之人做靶。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萧清和与宗政迟已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每天都是如此,不到半个月,两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却也壮实了不少。

    尤其是当萧清和,当他双手高举着草靶,迈开长腿,奋力在林中奔跑之际扯开嘴角朝宗政迟笑时,一口白森森的牙显得更白。

    原本细瘦的手腕儿精壮了许多,上面青筋凸起,脸上原本圆润的轮廓线条锋利起来,眉眼多了几分英气,可爱多过俊逸的脸庞轮廓越发深刻,终于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模样。

    成股的汗液小溪一般顺着脸颊滑过线条分明的耳下,在尖刻的下巴上稍作停留,而后迫不及待地坠落,让位于下一颗飞速凝成的汗珠。

    宗政迟冉常常望着他出神,每每为这样的萧清和所吸引,所震撼。

    一开始,他以为细皮嫩rou的他撑不了多久,没想到他竟然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哪怕他是一步一晕倒走过来的……

    萧清和已经三个月不曾见过宗政叙了。

    一日比一日繁重的训练中,每当自己熬不住时便把他拿出来想一想,枯燥煎熬的训练便会变得有趣不少。

    可回忆的有限的,更何况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相许的那连一年都不足的回忆。

    萧清和早在刚来到军营只是就已经将他们的回忆回想了个遍,宗政叙的笑,他的怒,他的身体,以及身上的伤疤,每一样,都深刻在他的心底。

    每逢想家想哭时便拿出来咀嚼一番,如今离嚼烂也不远了,他便又开始设想未来,直到把他那颗小脑袋里所有能翻腾出来的可能性都想完了方才明白过来:他和宗政叙之间,缺了些什么东西,至于缺了何物,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们必须见一面了,他怕再见不到宗政叙,思念和胡思乱想会将他折磨疯了。

    那么久了,他就没有一点半点想念自己吗?萧清和委屈地想着。

    想着想着脚上的步伐便慢了下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小心!”耳畔传来宗政迟的惊呼声,萧清和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之物就被朝他飞奔撞过来的宗政迟扑倒在地,力道之大,震得他头昏眼花,花了好半天才看清近在咫尺的这张满布惊慌的俊脸以及深插在身侧的泥土之中的箭尾。

    宗政迟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汇聚的汗珠一颗颗滚落在他脸上,再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入土。

    他惊魂未定,口不择言地咒骂道:“你是死了爹还是亡了夫,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想什么呢!这可是真刀实箭!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儿,你他娘的想你娘就滚回去吧!别在这碍老子眼!”

    萧清和第一次见宗政迟发那么大火气。

    却是为了他。

    原本就委屈得不行的人儿,心里一暖,嘴角向下一扁,水汽开始在那双微微向下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汇聚,水汪汪的,眼看就要冲出眼眶。

    宗政迟心口一紧,立刻慌了,连忙俯身将他脑袋按着,哄小孩似的,心有余悸地颤声安慰道:“嘘,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别哭,娘们儿一样。”

    原本萧清和比宗政迟大,也比他高些,不知不觉中这小崽子的身材越发挺拔,已经高出他一个头儿了,许是原本骨架就比他大的缘故,宗政迟的身体恰好能将盖住萧清和矮了一圈儿的身子。

    他三个月以来从未曾流泪,无论多么艰苦的训练。郁结于心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在宗政迟的安抚下开了一个口,毫无保留地宣xiele出来,他几乎没有挣扎地窝在宗政迟胸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

    宗政迟眼看着这人儿哭得抽抽搭搭,动静越来越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恐受军法处置,忙小声提醒道:“嘘,咱小声地哭两声意思意思就住了吧,姓秦的就在不远处游荡,他听见了就麻烦了。”

    “嗯……”萧清和抽抽搭搭地回答,哭声压抑在喉咙中,欲发不发,更显得委屈,鼻尖在宗政迟的粗布衣襟上摩擦得通红,看在宗政迟冉眼中可怜又可爱,他用手捏了捏,闷声笑道:“哭包。”

    “我比你大。”萧清和还在吸鼻子,一抽一抽地警告道。

    “哪比我大?”宗政迟为逗他笑不怀好意地问道。

    “哪都比你大!”萧清和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爬出来,慢悠悠地低头整理身上的衣服。

    宗政迟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摸摸看?”说着手就朝萧清和伸过去。

    “滚你的!你怎么不让我摸你的!”萧清和忙伸手护住要害。

    “来啊。”宗政迟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两腿叉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笑得一脸流氓。

    萧清和老脸一红,他一直觉得宗政迟脸皮最近越来越厚了,也不如之前逗着好玩儿了,现在胆子也肥了,竟然敢反过来逗自己了!

    他抬腿就要踹上去,宗政迟连忙侧身让开了。

    “哈哈哈,你也怕我一脚废了你,下半辈子不能人道吗?哈哈哈……”见他连忙躲开,萧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

    “终于笑了。”宗政迟见他笑了终于放下心来,将一只手臂递到他面前,努力努嘴,嬉皮笑脸地说:“看在我护你有功的份儿上,喏,给包扎一下呗。”

    “你受伤了?!”萧清和方才忙着哭,这才发现宗政迟小臂上不浅的箭痕,便一把拽过他的手,喃喃道:“一定是方才为了保护我……”他紧蹙眉头,有些感动,声音里带着颤抖。

    “哎哎哎,我求你了祖宗,”宗政迟见他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小模样,也顾不上被他拽得再度流血的手臂,忙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怎就这般多愁善感,日后战场上受的伤多了去了,你若还是这般见一次哭一次,我便也什么都不用做了,仗也不用打了,光顾得上安慰你了。”

    这招果然有用,萧清和忙吸了吸鼻子,收住眼泪,白了宗政迟一眼,从自己里衣的衣料上挑了一块儿较为干净的地方撕下一块长条状来,蹲在他身侧帮他包扎。

    冬日的阳光十分耀眼,照在人身上却并无什么温度,只在人身上铺洒上一层柔软温暖的金黄,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在萧清和的脸上,将他的脸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他脸上的短短的绒毛清晰可见,长而卷曲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未干的细小泪珠仍然挂在上面,在金色的太阳光下亮晶晶的悬着,折射出不同色彩,宛如世人口中那百年难得一见的七色宝石被砸碎了洒落在他的眉,他的眼。

    嚎哭的余韵未过,他的胸口一颤一颤的,浓密的眼睫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那细碎地宝石却不见坠落,稳稳当当地挂在他地月牙上。

    宗政迟久久地望着他,不觉便入了迷,他突然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去他娘的征战,去他娘的皇兄,去他娘的朝廷,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身旁这人,只要眼前这双绝世珍宝一般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眼的眉眼。

    夜深人静,长镇军都陷入了沉睡,他们之中有人梦见了千里之外温暖的家,有人梦见了家中妻儿家眷。大多人在同一地方,做着同样的梦……

    墨色的天上洒落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不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偶有乌云飘过,遮盖住这些冻在夜幕上的可怜的星星。

    整片天空便立刻如技艺拙劣的丹青手打翻的墨汁一般,整片的黑,没有一丝裂缝,所幸乌云并未多做逗留,停留片刻便移开了,星空下零零星星分布的几个值夜的士兵也倚靠着长矛昏昏欲睡,摇摇欲坠的身躯在大片的黑暗中若隐若现,轻微的鼾声在安静的四周显得有些突兀,整个训练场地终于迎来一天中最为静谧的时刻。

    “西南方有敌来犯!”一声尖锐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的声音划破了这夜全部的静谧,紧接着一阵密集急促的战鼓声无情地唤醒了所有睡梦中的士兵。

    士兵们在少许惊慌失措与不明所以中完成了集合,列队整齐,手执兵器,炯炯有神的双目直视前方,面容神采奕奕,各个副尉有条不紊地用洪亮的声音向正尉汇报到位人数,一举一动尽显骑士磅礴与训练有素,全然不似方才睡醒的模样。

    “镇南军!”总尉喊道,示意第一列报所到人数。

    “全军到齐!”副尉洪亮答道。

    “镇东!”

    “全军到齐!”

    “镇西!”

    “回总尉,除萧清和与宗政迟二人外到齐!”

    总尉大人正欲问此二人何故迟来,姗姗来迟的两人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清和是一副倦容未退的模样,气喘得有些急促,相比他,宗政迟便显得镇定自若许多,因为他本就一夜未睡,听见那声有敌来犯的通报后亦是大惊,手握战戟,起身便出帐准备迎战。

    奈何睡梦中的萧清和太难唤醒,拖起来复又躺回去,直至最后,实在没招儿了,急的他两个大巴掌响亮地甩在他的屁股上。

    萧清和长这么大不曾被人打过屁股,立马就急了,也就醒了,宗政迟顾不得跟他解释,拖起人便走,却还是晚了。

    “在战场上,兵器便是性命!你二人不仅迟来,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总尉大人沉声问道:“或者是你二人一早便知这只是紧急训练,不是真正的战役?”

    不怒自威的问话使两人转头对视,眼中的震惊不言而喻,而后不由得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宗政迟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心态,见他没来得及带着兵器,便连自己手中的戟也放下了。

    原来只是训练……萧清和心里一松。

    “昂首挺胸!背脊挺直!”总尉中气十足地警告道。

    宗政迟和萧清和精神一震,立马照做,大气不敢出一口。

    军队中纪律严明,赏罚分明,二人犯了错,自然要受罚,其他几百人均散去,接着补眠去了,唯独和他俩立在初冬的冷风中。

    “走吧。”宗政迟无奈道:“小少爷。”

    “和我做兄弟难为你了,唉。”小少爷扼腕叹息。

    “所以若是不做兄弟就不为难了。”宗政迟小声道。

    “嗯?!”萧清和转头对着他,怒目而视,威胁性地哼了一声。

    “做情人多好。”

    “……”萧清和脸一红,觉得烦恼。

    早知如此,便也不要立下什么来世之约了,他本是开玩笑,但显然迟崽是当真的,他可以从他的眼中辨出认真与玩笑。

    最终宗政迟和萧清和依罚在冬日的冷风中立了一整天,不进食,不沾水。

    萧清和像是把所有的自晕倒之机用完了般,再怎么恶劣的环境下都不再晕倒了。

    明明冷得瑟瑟发抖,上牙与下牙“嘚嘚鍀”地打着架,挺直的身板颤抖得浑身肌rou酸痛,却还要纹丝不动地立着吹冷风,长睫上已经凝上露珠,薄薄的双唇冻得青紫。

    宗政迟在一旁站着,斜眼看着他筛糠一般地抖着,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多次忍不住想上前将自己的衣物脱给他,思及不知何时会查岗的副尉只得作罢,这矛盾的心情和恶劣的天气折磨得他面部扭曲。

    ……

    没日没夜风餐露宿地训练了三日过后,萧清和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一个令他兴奋得难以自抑消息:护国大将军两日后将至长镇军指导军队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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