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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柏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二人独处时光。 洗完头发后,他用布仔细将她头发擦干,然后胡七七躺在木榻上,狄仁柏跪坐在一旁的毯子上,为她梳头。 二人闲聊一阵,终于进入主题。 “她真的变了好多。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离开的时候毕竟才四岁,但我记得母亲说话是很温柔的,反倒是父亲比较严厉。薛氏累世清贵,规矩繁多,我从有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学规矩,见了什么人该行什么礼,说什么话。这些规矩似乎是从一出生便开始有人教......我贪玩,又总是睡不醒,常常不听傅母的话。父亲便威胁我说,再不听话就要用家法伺候,母亲总会把我藏在她怀里,使我免于责罚。” “过去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清楚,可见心中意难平。”狄仁柏明白她心里的痛,也敢撕开她溃烂的伤口,割去她伤口处的腐rou。 “再是意难平又怎样?人家已经彻彻底底的把我给忘了。我当然也很想把她忘了,可总也做不到。每当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时,这些事情总会清晰的从脑海里冒出来。人好像总会被一些无谓的琐事而困顿,真是奇怪!” “佛曰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求不得最苦。你希望能回到小时候,父母皆在,兄弟和睦。可世事无常,我们只能接受改变。” “求求你,别掉书袋子了,我听着头疼!”胡七七叹气:“我没有自欺欺人,我是真的放下了。明知不可得,还要去艰辛追寻,那不是自寻苦楚吗?我是商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不会去做。但人心也是rou长的,理智归理智,总有一些事情没办法由理智去控制。就像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耽误你,却还一直纠缠着你不肯放手。我这一生已经够苦了,若为了那一点良知,便松开你的手。我怕自己将来会后悔。” 狄仁柏叹气:“又胡说了,什么叫耽误?你我夫妻名分已定,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们还只是未婚夫妻。” 他有些生气了,“你再胡说我可就......” “你就要怎样?” “我就亲你了,让你说不出话来!”狄仁柏原本想说你再胡说我可就走了,不管你了。但他又舍不得这么做。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好好同她说便是了。 胡七七摸了摸半干的头发,从榻上坐了起来,顺便拉着狄仁柏坐下,“瞧瞧你,还状元郎呢,连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我瞧你刚才在公主面前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 “因为你是我克星,在你面前,我永远毫无招架之力。”狄仁柏闻闻她清洗过后带着少女馨香的头发,笑道:“你刚才也表现得很好,哪怕是现在你也依然安之若素。” “我已经不恨她了,你相信吗?”胡七七仰头看他。 狄仁柏愣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站在她的处境上,我很能明白她的选择。两个兄长接连在皇位上被废黜;丈夫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都是罪臣之后,生死难料;当时她李唐王室中唯一能博取圣人信任的人,她要护着其他三个孩子的命,要护住两个哥哥,还要同武氏家族的人斗争,争取将权柄从武周权贵们的那儿重移回李唐王室的手中。有这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必须在圣人面前妥协。牺牲一人可活万人,这样的买卖不亏本。只能怪我命不好,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胡七七望着头顶的穹庐,眼神陷入虚空。 此刻,时间仿佛倒退回十年前,她穿越到母亲的身体里,站在伤痕斑驳、汩汩流血的大明宫前,痛苦的抉择。 狄仁柏亲亲她的额头,道:“已经过去的事,别想太多了,咱们往后看,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久而久之,那些不开心的事便想不起来了。” “你让我说吧,说完我就不难受了。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成为我的心病。她说‘那孩子不用找了,权当她已经死了吧,我还会再有别的孩子!’我从前想起这句话,心里头只有恨。可我今天我见了她之后,忽然就释怀了。她在那一刹那做出了割舍,选择了往后的路,其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第70章 夜半私语 狄仁柏因胡七七的话陷入了沉思, 忽然, 耳畔传来一声尖叫。 他看见胡七七的头发缠住了自己胸前的扣结。 原来,刚才她猛然起身时不小心扯到了头发。 “怎么突然起身了?” 她捂着头皮,眼睛红肿,羽睫泛着盈盈泪光, “我口渴,想去倒水。” 狄仁柏叹息一声, 害怕她头皮再次受到伤害, 小心翼翼的解开缠绕在扣子上的头发, 起身去给她倒水。 胡七七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杯中水, 她吐了吐舌头:“我说这么多话, 嗓子都干了。你也听了这么久,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是有点烦!”狄仁柏故意点点头, 见她脸色微变, 旋即又笑道:“但总比起想你却见不到你要强一些。” “好啊,你现在就开始烦我了!”她伸出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戳了戳, “怎么办, 我好怕自己年纪大了之后, 也会变成钱娘子那样,成天怨声载道。” 狄仁柏看着她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 心想,她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以后变得像钱娘子一样泼辣, 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