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
书迷正在阅读:慕少,请你消停点、众神之母[星际]、你接着忽悠、随心所欲之莲儿、快穿:BOSS哥哥,黑化吗、天上、人间与山海、重生后我做了反派的先生、老攻暗恋我[重生]、功名路(科举)、所有人都以为我开创了修真
西城茶楼热闹依旧,满座喧哗。说书人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嘴里说的又是一出自甘堕落,哀痛至极。 “……可怜那自命风流美名扬,终落得这般下场!” 配得旁侧哀婉弦音,人人为之唏嘘。 布衣公子幽幽道:“谁曾想啊,二十载光阴转瞬,这父子竟是落得一个下场!” 原这判词说的倒是个双关味道。 这一回提的却不单是那位青衣君,还有那流着一半魔修血的小杂种,蓬莱阮三,阮重笙。 “我曾听闻,这位阮三也是天九荒里极出色的人物,不想……哎!” 旁的茶客便应和:“确实如此,听闻其天资过人,不逊天上那二位上君公子,可到底流着那样的血脉,这本性啊……” 说着,摇头重重一叹。 分明都是素未平生,一个个哀之叹之的模样,倒似为什么相交数年的故友感到惋惜。 不过有叹的,自然也有骂的。这阮疯三虽是出身极特别,共九荒皆有来往,可他却早早堕魔,没来得及效仿他爹爹青衣君在凡界多做几桩惩恶扬善之事,没得过庇佑的人骂起他来更是慷慨激昂:“我呸!这阮重笙有那么个娘,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叛出九荒,连累同门,就连其恩师和师母都死于他剑下!这般不忠不义的狗东西,死不足惜!” 这青天白日,在酒肆茶楼间如此谩骂,极其不雅,不少人纷纷劝他。这人反而越说越来劲,什么“奴材”“兽也”“腌臜东西”,激动时甚至直接骂了句——“真是个狗娘养的!” “说得好!” 忽闻座上玄衣客拊掌叫好:“赏!” 有人寻声望去,欲窥得是哪家纨绔少年,为此等粗鄙秽语一掷千金,不知柴米可贵。那人却是斗笠掩面,不辨容貌,只觉当是位生得极好的少年人,此时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恶少做派,哼笑:“看什么看,再看爷就剜了你们眼珠子去喂那街边黄狗!” 说完又冲被赏赐的那位汉子微微一笑:“你这骂得虽好,但有一句话说错了。” 他拂袖起身,往桌上直接拍了张百两的银票,领着旁侧极美貌的女人往外走去:“这阮重笙确实有个不是东西的娘,但他没给狗娘养大。” 金陵百年繁盛,一如从前。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秦妃寂假意依偎在他怀里,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还听得这么开心?” “别靠我那么近,做个样子没必要胸脯都贴上来,我可不想让那个姓萧的追着我砍。” 阮重笙推开她,笑道:“我替我姑姑开心。”不等秦妃寂问,他转头去路边买了个糖葫芦,在秦妃寂眼前晃了晃,在其伸手的时候瞬间塞进自己嘴里,三两口干完一个,才在秦妃寂愤怒的眼神里舔了舔嘴边糖渍,悠悠道:“我姑姑喜欢那老混账,我早就知道。生不能同寝,死后在别人眼里成了老混账的道侣,她必定也十分欢喜。” 他说这话的时候太云淡风轻,秦妃寂:“你……不在乎了?” “这都两三年过去了,什么都淡了。”阮重笙笑眯眯地擦了擦嘴,“我是真替我‘师娘’开心。” 秦妃寂望着他,想着当初光景,不由感慨万千。 曾经骄儿林里的缺德玩意儿,九荒上的放荡少年,到堕魔时的呆滞无望,和如今爬上都君之位的麻木冷漠,她竟然有些分不清过去到从前,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阮重笙领着她往大隐园走去。 近乡情更更怯,大概就是这么个滋味。阮重笙在门口驻足片刻,方垂下眼睑,迈入大门。 园子是好园子,但近一年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当可吟“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的诗句,聊作感叹。 他弯下腰,并未动用那如今已经混杂了七成魔气的灵气,只徒劳地用手去拔萋萋野草,只是原本花草早就死了个七七八八,他一双手又哪里能救得了一园的草木。 看着手上一时不察被锯齿划出的血,心中幽幽一叹。 秦妃寂:“你……” “你随便四处转转吧,你不是说过好奇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我这个样子么,这里便是我生长的地方。”他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秦妃寂穿过拱门,回眸望去一眼。颓垣败井青苔黄叶间,身着一身玄色华袍的云天都新任都君大人慢慢跪在杂草堆中,垂下的双眼看不清神色,落在花草上的力道却是不轻。扎破的手顺着纹理向下流淌,于芃芃草木间点缀出几朵殷红的花。 看着太过寂寞。 而在秦妃寂离开的下一秒,阮重笙瞬间变了脸色。他坐在地上,随手将头顶斗笠盖在一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上,指间火光一跃,一纸彩笺凭空出现。他一眼扫完全部内容,突然骂了句市井脏话。 “……不靠谱的玩意儿。”他喃喃:“狗东西坑我。” 他匆匆将彩笺焚成灰烬,尚且来不及爬起来,手忽然碰着了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瞧——竟是一枚再熟悉不过的戒指。 倏忽浮出一道灵符,恰好落在眼前。符纸全无意义,唯独背面写了一句话。 ——“晓看天色暮看云。” 阮重笙摩挲许久,慢慢翘起唇角。 云天都还是那个云天都,一帮缺心眼的没怎么见过太阳,却都偏爱从四处收集各种会发光的珠子拿来点缀,阮重笙每每都觉得眼睛生疼,想来当初阮卿时那眼疾也未必全是老爷子一击所致,这堆不晃瞎人不罢休的明珠也需占三分功劳。 饶是他这般修为定力,都时常觉得眼珠子生疼。 阮重笙这两三年里最大的收获就是有权利收了这一殿华珠,因为如今,他已经是云天都的新主人。 他横穿大殿,一路向后走去,凡有见之者,皆称一声:“都君。” “嗯。”阮重笙不轻不重地应着,步子没停。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嵌了颗浮云珠在墙上,正有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魔修照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殿中一片淡淡华光,他十分满意,随口夸了两句。这几个魔修如蒙天恩,当即下跪高呼。 阮重笙早听得耳朵起茧,初初还说两句不必如此,先下已然懒得开腔,从袖口抖出些个小东西,淡淡道:“赏。” 而后山呼已不入耳。 行过镜花塔原址,驻望片刻,方施施然腾跃而起,一头扎进不远处的黑泥潭里。 他屏住呼吸,几乎是纯粹依靠腰臀力量在粘稠且散发着诡异香气的黑泥中前行,周身红光护体,仍是几度不得不探出头喘上几口气,呕出几口淤泥 。如此反复数遭,才一鼓作气俯冲下去,终于窥得一丝光明。 云天都的光明。 泥潭底部,别有洞天。阮重笙捂着胸口,往自己身上来了几下,一口混杂着黑色液体的瘀血自口鼻外涌而出,芬芳馥郁。滩底吊着的那人闭着眼睛哼笑:“小外甥,你修为不够啊。” 阮重笙终于将最后一点异物清理出去,抬眼冷笑:“好舅舅,你倒是睁开眼睛说话啊。” 那人双手一抖,似是想攻击,奈何双臂被九天玄铁高高吊过头顶,周身数十条铁链缠绕,再如何奋力挣扎也不过徒劳,阮重笙听了反是一笑:“真好听,感谢舅舅这么费力,就为特意给我听个响儿。” 黍离:“……” 眼前这位莳花夫人的胞弟,云天都前主人天宝都君黍离,正被他亲外甥关在崖因宫后山的黑泥潭里,吊在迈不开步子的小地方,每日面对八颗浮云珠熏眼睛。 “当初打我的时候不是挺得意,舅舅?”阮重笙抱臂一笑,“说什么来着?唔我想想……小废物还是小杂种?” 黍离呛声道:“你在乎这个?” 那必然是不在乎的,几个时辰前他还在金陵西边儿的茶楼里一掷千金,赏了个骂他骂得最有意思的茶客。 阮重笙耸肩,“你们云天都的人是不是都傻,我当然不是在乎这个,不过找个借口。” 他重新打量起这位天宝都君。眼前这人,长得跟名声不太相符。这么个能干出生吃胎盘、手撕活人的变态玩意儿,其实脸非常……斯文。 或者说秀气。 天宝都君黍离是云天都贵族出身,与莳姬同母异父,jiejie是个美到值得全天下男人疯狂的女人,弟弟虽不如jiejie惊艳,但也是人群里顶打眼的好模样,相当清隽秀美。这个人吧,他还有个非常有意思的癖好——簪花敷粉扮女相。 少年阮三荤素不忌,左青楼右南风,桨声灯影温柔乡里什么没见过,饶是骄儿林里那装成采莲女的小男妖他都能搂着调笑几句,齐逐浪将他认作阮卿兰一样从容不迫,他对男女间这种颠倒并不当回事儿。 但这不意味着当初千辛万苦闯了进去,看见王座之上是个正描眉涂脂的女娇娥就不惊讶。天可怜见的,当时若非莳姬一句“黍离”,他都以为自己给耍了,天宝都君早溜没了影儿,只剩个姬妾在座上作无声嘲笑。 若换作昔日,他必得抚掌一笑,顺势结交,约个来日共游。不过当时伤痕累累的少年人用着阴鸷的眼神死死看着眼前这美娇娥,越过莳姬,直直飞身上前,与之缠斗。 后来赔上半条命,也只恨没当场废了那人。但因莳姬那句“我可不会给扈月动手脚的法子,放眼云天都,也只我那少年便爱读些□□弟弟习得一二罢了。” 这三年过去,心境也改变不少。阮重笙每每思及,都觉慨叹。不过亲自将他关在黑泥潭下日日明珠灼眼,还亲自占了他的宝座,也勉强说的上痛快。 他以扈月挑起黍离下巴,轻佻道:“舅舅,你说外甥什么时候送你上西天——哦不,下地狱更合适呢?” 黍离同样对他笑:“好外甥,你杀不了我。” 阮重笙冷嗤一声,却没有反驳。 出于某些原因,他确实杀不了。 黍离没什么自觉,盯着他,饶有兴致道:“外甥啊,舅舅在这待了一年多,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哦?原来浮云珠还能帮舅舅开智?” 黍离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幽幽道:“我从前觉得你实在可怜,分明不过想好好活着,却因为爹娘的缘故永远不得安生,被算计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现在想来,可怜的,却不见得是你啊。” 阮重笙冷冷看着他:“是吗?外甥确实不如舅舅可怜。层层禁制加深,日日对光流泪。”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黍离不恼反笑:“有些事太过顺利,反而容易让人忘了深思。但是疑点始终存在,只要存在,就总有豁然开朗的时候。” 阮重笙勾唇,在黍离笑吟吟的目光里,双手虚空一抓,分别吸来两颗颗浮云珠于掌心,接着缓步向前,直接将其按在了黍离眼珠前! 云天都向往光明,但是本身又大多畏光。方才还能阴阳怪气讽刺侄儿的天宝都君此时也只能奋力挣扎,从喉头冒出几句咕噜。阮重笙看了便发笑:“舅舅,人间的道理你学了很多,但怎么没想起一句写你现下的话呢——人为刀俎,我为鱼rou。” “多什么嘴。”手中红光渐盛,他眉眼弯弯:“就凭你,也配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