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十)
“不用麻烦了, 这不太好吧……”程朝怂怂地往后缩。 说话间, 裴颐深身上的金光更盛, 是一种,能去掉程朝这个卑微鬼王半条命的程度。 程朝浑身上下除了脸皮以外哪里都不结实, 被裴颐深碰一下还好,接触久了恐怕连皮带rou灰飞烟灭。 因为没有浴巾,他身上的水珠没擦干净多少,衬衫因为宽松逃过一劫,只有贴近皮肤的地方湿了一点, 他早已习惯, 并不觉得难受。 裴颐深点了点他的额头,去主卧找毛巾。 沙发软绵绵的, 程朝跪都跪不稳,裴颐深一戳,他就倒下去了。趁裴颐深转身,他撒腿就跑。 裴颐深背上仿佛长着眼睛,手疾眼快将程朝按住,解开自己的领带,将程朝的手腕绑到一起。 “裴颐深!”程朝动弹不得,恼羞成怒,乖巧小男孩的人设都崩坏了。 “刚才还叫哥哥呢, 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裴颐深弯弯唇, 笑意不变。 程朝恶狠狠地收回中指, 假笑道:“对不起啊, 哥哥,我刚才吓到了。” 裴颐深去了主卧,出来时手上拿着的却不是他口中的毛巾,而是一条七分运动裤。 这条运动裤比刚才那条要合适多了,至少不会一走路就往下带。 程朝虽然个子比裴颐深矮,腿却没有短多少,穿上后只露出一小截小腿和脚踝,苍白的肌肤因为方才热水的冲洗,微微泛着红。 裴颐深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通,是工作上的事。 程朝巴不得他过劳死,嘴上假惺惺地说:“啊,哥哥,你还要工作吗?好辛苦啊,能不能请假啊?” “不能。”裴颐深遗憾地摇了摇头,“冰箱里有零食,遥控器在这里,中午我尽量赶回来,带你去吃午饭。” 他似乎对程朝很放心,一点也不怕程朝在自己离开后偷走什么东西,整理一下衣服,就离开了。 程朝对着他的背影做了好几个鬼脸。 他听不懂电视机里小粉猪的语言,托着腮吃掉两包零食,就感到无聊,溜回了客卧。 洗手间里藏着的解梦丹还在,程朝打开盒子,里面一共装了五颗。 好像有点不对。 程朝仔细闻了闻,发现香气很淡,似乎药效快要消散了。老鬼王以前特别重视丹药这方面的学问,程朝一闻就知道,这丹药再过十天就要彻底失去药力。 “这是哪个抠门鬼送的?”程朝惊了,打算回鬼界后查一查。 解梦丹珍贵无比,连鬼界都没有,而且只能隔两天吃一次,否则会使人心智迷乱。程朝咬咬牙,在门口设了一个简易阵法,一旦裴颐深回来,他就能立刻脱离梦境。 哪怕在自己坟头时对自己生前的事情缄默不言,他还是很好奇自己生前是何等威武雄壮人见人怕的反派的,冒着在敌人家中的危险,也想要探究出来。 有些事他懒得深究,顺理成章地装糊涂,但难免会好奇。 在员工宿舍里,他用王泓的电脑上网,搜索跟“大魔头”“程朝”有关的信息,然而所有一切都仿佛被一个神秘的力量给封闭住,找不到半点信息。 什么事,还是要亲自去找才放心。 程朝服下解梦丹,大脑控制不住地混沌起来,陷入一片迷离的黑暗。 黑暗过去,视野逐渐明亮起来。 程朝首先将注意力放在天空上。 天空不同于正常的碧蓝,而是一片血红,像是洒满了血。 他缩在一个树洞里,似乎刚醒,伸了一个懒腰,紧接着,头就撞上了树洞底部,疼得“哎呦”一声。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泪花都冒出来了,程朝抱着膝盖滚出了树洞,落到了树洞外的草地上,头发上沾了许多草屑,威武雄壮的气质毁了一半。 一双云纹锦靴出现在他眼前。 程朝躺在地上,朝上一看。 哟,是个小瞎子。 站在他面前的人至多十岁,怀中抱着一把碧绿的伞,白衣翩翩,衣角处绣着金色的花纹。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条两指宽的黑纱,绕至脑后绑成一道结,垂至脚踝处。 即使眼睛被黑纱挡住,面部肌rou没有多大变化,程朝还是能从他紧抿的唇角看出,这个小瞎子,很不开心。 程朝感到屁股底下垫着的地方有些异样,偏头一看,是一本半旧的古籍,连忙站起来,下意识想道歉,声音滚出嗓子,却变成了:“这是你的书?” 话说出口,程朝愣了愣。 这句话无比自然,几乎是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融合了记忆中的他和现在的他,使他更确定眼前这一幕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捡起古籍,上面没有沾上灰,但他还是轻轻拍打了两下,然后还给小瞎子。 小瞎子将伞负至身后,捏紧了古籍,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语气很轻,音量大小是恰好能让程朝听到的程度:“……是。” 程朝也发现了进入记忆以来的第二个不对劲。 小瞎子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的,但还是比成年人矮。但是,为什么他看小瞎子要仰着头?他的声音也很奇怪,变得奶奶的。 再一低头,他看见自己的腿长缩水了不少 ……至多一米四五,十岁小男孩的身高。 是真的,又软又嫩又无助的朝哥。 程朝很快就适应了自己这个短腿短手的身体,自来熟地搂住小瞎子的肩膀:“喂,你也喜欢来这里吗?” 小瞎子似乎很不习惯与别人接触,靠着程朝的这边耳朵红得透底,“你,不要对着我耳朵说话。” 好玩,又一个傻白甜。不管有没有失去记忆,程朝都不可能放过欺负别人的机会,对着小瞎子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小瞎子另外一边的耳朵也红了。 他索性不理程朝,负着伞走了。 远处传来打铃的声音,程朝结合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明白一点自己这个时期的设定了。 第一,他是个学生。看年龄,还是一个小学生。 第二,他现在在某个学宫上学,那个小瞎子是他的同学。 第三,按照他在地府上网了解到的历史常识,现在的时间线应该位于他在地府上任的一千年前。 他在自己坟头待着时,也隐约了解过,一千年前寰宇三界被邪欲恶念所控制,是一个连姓名都被人们遗忘的圣母拯救了世界,让天空归于正常的蓝色。 原来一千年前程朝就十岁了,他顿时有一种,自己好老的感觉。 打铃声刚结束,另一道异常活泼的声音,“程朝——!又到老古董讲课的时候了,你跑哪去了?” “这里!”程朝远远应了声,循声赶过去。 喊话的同样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一笑就露出一颗小虎牙,俊逸潇洒,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板着张娃娃脸,八岁大,一脸严肃,用又软又糯的小奶音道:“兄长,仪态。” 少年尴尬地摸摸头,挺胸抬头。 两人的名字跃到程朝脑海里,少年名叫温长施,他手中牵着的叫温若柏,只是……温若柏是货真价实的小男孩,却不知为何,穿着小裙子,头上戴着精致的玉珠。 他无比熟稔地凑过去,拍打了一下温长施的肩膀,“今天怎么又轮到老古董讲课?” 温长施引着他往草地外走,大咧咧地道:“地府又换了个管事,东篱君前去帮忙交接了。” 程朝应了声,兴致勃勃地道:“诶,我们到时候趁交接混乱时,去偷白骨花来酿酒吧。” 温长施一口应下,旁边的温若柏小脸却皱起来:“不可,地府百年才开出一丛白骨花,你们上次一连偷摘了几十朵,前任冥君早已心生不悦。” 程朝揪了把他的脸:“你哥上次拔了他的胡子,他发了半天的火也没把我们怎么样。” 听他语气,似乎对加入地府黑名单这件事毫不感到难过。 温若柏张了张嘴,气的一句话都没说。 三人渐渐走到大道上,石板铺就的路上来来往往不少人,皆穿戴着统一式样的金衣朱冠。像程朝三人还未及冠的小孩,便是金衣朱带。 温长施继续唠叨:“诶程朝,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来找你的路上看见了谁?阮楚白!想不到他竟然……” 温若柏狠狠掐了他一下。 温长施痛得龇牙咧嘴,正欲质问温若柏时哑了火。 五步开外,小瞎子背着伞静静走在人群中。 别的少年身边都有一二伙伴,唯独他独来独往,一身金纹白衣又格外显眼,仿佛被隔绝在人群之外。 程朝歪了歪头,原来小瞎子就叫阮楚白。 背后说人坏话被听见,温长施尴尬地安静了一路,直到进了上课的竹舍也没继续说话。 竹舍里还剩许多空位,阮楚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方圆几米的座位都没人敢坐,同窗都躲瘟疫一样避着他。 温长施找了个三人位,招呼程朝去坐,却见程朝头也不回地走向最后一排,将书放到阮楚白旁边的位置。 程朝想,他这个行为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觉得阮楚白很可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