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张铎收住笔锋:“你自己看吧。” 赵谦忙摆手:“我不看……万一真是什么人眼人手的。” “到不至于。看吧。” 赵谦得了他的话,这才放下手臂上挂搭的袍衫,挪过那只抽盒,挑开锁扣向外抽出,却见里面只有一张盖着印的空纸,再一细看,不由抽了一口气。 “这是……还真是陛下的诏书啊。” 张铎点了点头。 赵谦忙放下盒子:“你早知道了?” “李继来之前,宋怀玉的先来过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年先帝临崩时,为请张奚扶幼主,主朝政,用的就是这一礼。” 赵谦到也想起一些,这在前朝算一件美谈。然而朝中人皆知,自从门阀士族势力膨胀,主君之权逐渐旁落,到了先帝那一朝,不得不倚仗张氏与陈氏两族势力,方得以坐稳当帝位,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年仅十八岁的阳荣公主嫁给张奚作续弦。 临崩之时,为了保全幼子的帝位,更是亲赐空诏与张奚,直言,“我刘氏江山,与张卿共治之。” 赵谦想到此处,不由怅然:“你之前说反杀,我还听不懂。得勒。” 他以茶代酒,向张奚举杯:“你赢了,陛下要弃大司马了。只不过,你父亲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们张家真有意思,明明拜的是一个宗祠,却斗得你死我活。” 说完,一口饮尽了杯中茶。 “既如此,也该伐东了,趁着刘必粮马不足,杀他个措手不及。” 张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谦倒是习惯他那副样子,不以为意道:你稳得住,我倒是手痒了。” “不急。” 张铎这一声当真是不急不慢。 炉上水将滚,他挪开纸墨,新铺一张竹卷茶席,续道:“岑照还没有到刘必处,而洛阳,还有该死而没有死的人。” 赵谦听了后半句,背脊一寒,却不敢深问。 沉吟半晌,掐盏转了一个话题道:“对了,岑照的那个meimei,你还留着啊。” “嗯。” “我就说嘛。” 他一拍大腿,“若不是那姑娘在清谈居里,你那只雪龙沙也不会是那副埋汰模样。” “埋汰?” 张铎起疑,要说雪龙沙模样凄惨就算了,“埋汰”之相从何而来。 “你怕不是看错了。” 赵谦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忍俊不禁道: “不可能,我过来的时候在清谈居门口看见的,那狗儿啊,被人用布条缠得密不透风的,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嘴边而放着一碗吃食。我上去看过,那布条下面还裹着梅辛林给你配得药,江沁是不敢动你的东西的,这要不是清谈居的丫头做的,还能是谁?” 张铎暗笑。 想她到底是个性弱的女人,发了狠敢打狗,悲悯起来又敢偷他的药去给狗疗伤,不禁批了句 “糟蹋。” 赵谦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少有的无奈。趣道: “也是,她要是知道那药多金贵,管保吓死,不过我说张退寒,你不要妻妾伺候,一个人天天拿狗出气下火也不是个办法啊。你看看,人姑娘是看不下去,给你收拾洒扫清谈居不说,这趁着你不在,还要照顾被你欺负的狗,我都替人姑娘委屈……” 他自以为终于在张铎面前逞到了口舌之快,越说越得意。说到末尾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留意之间,竟说出了什么“拿狗泻火”这种虎狼之辞,连忙闭了嘴。 “这话你可别说给平宣……” 张铎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替狗委屈。” 说完,扫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赵谦浑身发怵,忙翻爬站起身道:“我今儿是来还你袍子的,既已搁下,我就走了。” “站着。” 赵谦抹了一把眼睛。 “不是,你能不那么记仇?” “跟我去清谈居。” 赵谦一愣。“做什么,你要打她可别叫我去看,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成吗,人家一姑娘应答你这老光棍,真的不容易,不就药嘛,你那狗废了多少,我给你讨多少。” “赵谦,说话清醒点。” 赵谦抓了抓头:“那你带我去清谈居做什么。” 第19章 春华(六) 张铎在清谈居庭门前看见了赵谦所说的场景。 席银裹着他的袍衫蹲在门洞后,手中掰撕了一块腌rou,小心地递到雪龙沙的嘴边,雪龙沙一张嘴,她便赶忙松了手,戒备地蹲在一旁看着,见那狗儿老老实实地吞了,又抬起头来盯着着她手中的rou摇尾巴,这才又朝门前挪近了几步。 那雪龙纱身上的伤处被她用布条缠了个严严实实。毛发不耸立,也就没了平日里的凶相,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滑稽。 赵谦径直走上前,弯腰摸了摸雪龙沙的头。 席银见他怼到面前,忙起身退了一步。 赵谦笑着抬起头:“别怕,我在这儿,张退寒不敢打你。” 席银闻言,这才朝赵谦身后看去。 张铎负手立在门前,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雪龙沙。 雪龙沙嗅到气味,忙收起前爪下意地向后缩去。一时伤口擦碰,痛得呜咽出声。 张铎眉头一蹙,心中忽地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同样是用暴力抑制兽类的凶性,他施暴之后毫无怜悯,甚至渴望饮血啖rou。以至于雪龙沙一见他就恐惧地要躲。 而她平复下来之后却还想得起给那只畜生端一碗水,撕一块rou。于是那狗不仅不怕她,甚至还肯愚蠢地对着她摇尾巴…… “我让你收拾庭院,收拾好了?” “好了……” 她应地有些踟蹰。 赵谦拍了拍手,站起身:“张退寒,说话能不那么生硬吗?平宣是一段时间不会理你了,这可是你身边唯一的姑娘了,气走了,我看谁照顾你。” 张铎抬腿往里走,冷道:“我让你来做什么你忘了?”说着,又回头对她:“你也进来。” 赵谦抱臂不以为然:“为你cao心你也不明白,算了。”说完笑着冲席银招了招手:“别站在那儿吹风,关好门进来。” 赵谦一进庭中,就要去推清谈居的门,却听得背后一声冷喝:“站着。” 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回头捏着耳朵道:“你这里面是有宝贝不能让人看吗?谁都不让进。”说着又睇向席银:“姑娘,说说他那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 席银悄悄看了一眼张铎。他立在矮梅下一言未发,面目却有些骇人。 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但细想之后,发觉他虽权极洛阳,生活起居上到当真简陋的厉害,若说东西家当,除了一堆治伤的瓶瓶罐罐,就只剩那一尊白玉观音了。但奇怪的是,他不许那尊观音相沾染一丝灰尘,自己却又从不上香礼拜。 “姑娘。” “在” 她回过神来,却见赵谦的脸已然快怼到她面前了。 忙下意识地垂下头,搅缠着腰间的绦带。 “奴……奴不知道。” “睁眼说瞎话。” 这句话却是出自张铎的口中。 席银不及应声,却听赵谦回顶道:“还不是维护你。” “你住口。” 赵谦摊手道:“好,我闭嘴,你们说正经事吧。说完我好带她走。” “什么,带我走?” 席银一怔,不禁脱口问:“带我去找我兄长吗?” 谁知话声未落,却听张铎寒声道:“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提他。” 这话果然奏效,她脖子一缩,把后话吞了回去,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处置。 张铎侧对赵谦道:“你把她带到洛阳狱,先不要送去廷尉,等李继来提人。” 赵谦捏了捏鼻子:“成,洛阳狱怎么审她,伤成这样……” 她说着,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已经可以装个样子了,别动刑了吧。” 席银心惊胆战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公子要把我……交出吗?” 张铎没有说话,赵谦笑道:“别怕,他把你交给我了,就委屈你跟着我,去洛阳狱见识几日。到时候,他们问你什么,你就听着,知道什么说什么,别的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应付。” “什么意思……洛阳狱……我……”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伸手抓起她被咬伤的手臂,挽起她的袖口,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对赵谦道:“她这是咬伤,洛阳狱有这种考竟的法子?” 赵谦撇了撇嘴,喃了一句:“人是正经衙口,哪里像你那儿那么黑……” “说什么?” “哦,不是,我说那到没有。” 张铎看了他一眼,续道“那就不像,她身上的鞭伤是前几日的旧伤,到了廷尉糊弄不过去。” 席银闻言,下意识地要抽手,谁知又被他硬生生地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