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一缕缕的菊花花瓣,温柔得如同作画的人。 这是真的一幅画。 论画工,粗糙到简陋。 论含义,无人可匹敌。 十二皇妃呆呆看着这幅画,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她忍不住悲痛,嚎啕大哭。她梦中都想要将这样一个孩子捧在掌心,是地位需要,是爱的需要,是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的需求。 梦破灭的悲痛让她不知所措。 她意识到傅辛夷不来,或许是因为预料到了她狼狈的这一面。谁能不在这样一幅画面前失态? 十二皇子轻步上前,将自己皇妃拦在肩头,轻微拍了拍:“不哭。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第四个……儿孙满堂,各个每天都在那儿逗你笑。” 十二皇妃哭了好半天,等缓和了情绪才再度开口:“殿下,府上可以有第二个女子。” 十二皇子眉头皱起。 “但必须要我有了孩子才行。”她推开十二皇子,擦拭去自己的泪水,异常固执,“你的长子,必须在我名下。” 嫡长子必须是她的。 十二皇子看着女子难得的执着,颔首同意:“好。” 身为皇家人,他们没有那么多可以抉择的权力。只是年轻的情感让他们拼劲全力,试图在这仅剩下的空白余地中,争取喘一口气的机会。 十二皇妃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人,准备一份礼,加上画的钱,一并交到傅小姐手上。” 一直在边上候着的侍女应下:“喏。” 第62章 殿试还未到, 春分已过。 国艳海棠、雪白梨花和紫色辛夷花相继开放。 百年前海棠花盛行, 以至于如今随处可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植, 梨树京城也可以轻易寻到, 可这辛夷花不同。花鸟铺掌柜再了不起,也实话来跟傅辛夷表达了辛夷花送来不易, 性价比不高,不如换几种京城中春日更好看的花。 傅辛夷便没让掌柜送辛夷花, 加了点钱让他给府上添上另外两种花。 她将自己最早收到的那朵辛夷干花放在了抽屉里显眼位置, 只要一打开就可以看到。往人心坎上送东西,除了封凌难有第二个人。 听傅尚书说,封凌深受老先生喜爱,被压在宅子里整日学习, 半点没有前段时间在国子监的悠闲。学习的内容太过深奥, 反正傅辛夷是听都听不懂。 复杂程度大约就是和文科生说量子,和理科生说哲学。 傅辛夷没打算自取其辱问傅尚书详情, 在书房查了一下自己口袋里的钱数量, 觉得去京城买个铺子的定金是有了。到画一一出了, 她就将拥有可以偿还铺子钱的尾款。 这么一琢磨, 她带着良珠和马夫守卫上了街, 去精挑细选铺面。 廊坊有繁华铺子,当然也有不繁华的铺子。敢开在不繁华路段的铺子,基本都卖的是一点家家户户必须要的物品。比如柴米油盐,比如布料铁具。 偶尔有点嚣张没经济头脑的店家, 还会开出风筝铺子、竹筒铺子等等奇怪的店。有些长久亏钱不在意,有的莫名营收有小钱。 傅辛夷要找的是那种基本上赚不了什么钱的。 良珠提早帮傅辛夷去询问过有哪些铺子在官家那儿登记过准备转让的,如今在边上指着和傅辛夷简单讲:“小姐,这家铺子是两年前开的,叫翠花作坊,卖点翠饰品。后来呢,皇太后身体不适,特别不喜这等杀生做饰品的奢靡风气,陛下就禁了京城这种铺子。” 傅辛夷听着,仰头看铺子前头挂的幌子。幌子略有点古怪,上头针线绣了一只翠鸟,但又垂挂了一串和风铃一样的小银碗。 “点翠不能买卖,铺子就改成了银碗铺子。这儿人少,有钱人谁家不认识一两个做东西的。普通人家也不会专程来这儿买银碗,一来二去生意就淡。” 傅辛夷脱离日常,问了一声:“为什么是银碗?很多人买银碗么?” 良珠想了想:“也不多吧,普通人家买不起,多是成亲才会添一对银碗。大户人家则是有不少会用上银碗。但都会直接拿银去打,不会专门来买这等做好的。” 所以这家生意才会淡。 手工艺如果没出众到一定地步,开店只能亏钱。 银器吃饭对身子不算好,不是上佳选择。傅府用饭从来不会专门用银,多是用木头和陶器的器皿。这店想走高端路子,却和她当初的想法一样。要是没有更大的亮点夺人眼球,就只能沦为普通铺子,生意惨淡。 傅辛夷要是只开个花店,那必然是一样的结果。好在她自个先一步在大年初一宴席上招摇过一回,已开了个头,在各家女眷那儿都有了名字。 她在外头看了下两边的铺子,左边卖的是针线和牛角梳子等杂物,右边卖的蜡烛等日常用品,看着全是不会特备招揽生意的。 门口安静地几乎寻不着几个客人。 要不是这儿门口路便利,马车不论从哪里走,都能直达门口,傅辛夷也不会特意挑选这儿。她带着良珠走进门内,扫视了全店:“掌柜可在?” 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打哈欠,单手撑在桌上,懒懒散散。他眼皮子抬了抬,一眼认出傅辛夷是大户人家小姐,却也并没有特别积极:“银碗款式都在外头了,要买什么自个看。” 傅辛夷走到边上看起铺子构架。 这家铺子柜子全是用木头打造的,一层一层专门用于摆放银碗。看上去干净整洁,显然每天都在打扫。生意是做不太出去,但用心还是用心的。 她兜了一圈,没有拿任何银器重回到掌柜面前。 掌柜瞥了眼,见她两手空空,习以为常说着:“隔壁有蜡烛啊,小姑娘家可以买点,他们新出了带熏香的,可放在屋子里点。” 傅辛夷笑起来:“掌柜还替隔壁拉生意?” 掌柜依旧懒散:“都我的铺子,怎么不能拉生意?” 傅辛夷顿了顿,觉得自己失敬了。面前的掌柜原来就是店家,手下还不止握着一家铺子。 屋子里反正也没第二个客人,傅辛夷便对着掌柜直说了:“我是瞧见您这铺子要出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这地方还真没几个客人。” 掌柜听到傅辛夷这样说,终于收起自己身上那点懒散劲,正眼看向傅辛夷:“姑娘是想要铺子的?早说啊,还当您买银碗。您这样的身份,家里头随意找人打银碗就是,哪能瞧得上我这儿的。” 他话里话外带着自贬,叹着气:“做生意不容易啊。您要买铺子做什么?您要是诚心想买,开个价。” 傅辛夷是诚心想买,但还不理解为什么掌柜会想出手。 她温和回答掌柜:“想买铺子开个花画店。我是诚心想买,不知道掌柜为什么要卖?” 掌柜见傅辛夷年纪小,觉得她或许是想买,但也没觉得她的诚心买有多诚心。他对傅辛夷当场买铺子没抱太大期望,和傅辛夷:“我江南人。年纪也差不多了,家里孩子各自又已经成家。当年来京城来得仓促,现在想卖了赚个回乡钱,过最后一点日子。” 又是一个江南人?和那家酒楼一样,是当年被强制入京城的人。 傅辛夷好奇:“当年到底有多少江南人被带入京城?” “哟,难得您这个年纪听说过这事。”掌柜笑起来,“六万多人。那么多年来或死或迁,余下不多。前头开酒楼的骆家,知道不?他家算混得最好的,现在孩子这回春闱也有了个名字。以后可是当官的人!” 六万多人…… 傅辛夷疑惑:“为什么要让你们上京?” 掌柜念过书,并不是大字不识,和傅辛夷分析:“要说道理,那就是天子所在是京都,最富该是京都城。沿海一带越是有钱,越是自治,京城鞭长莫及,难免有事。” 傅辛夷点头。 掌柜冷笑:“说俗一点,就是那位宁可我们全死了,也不想我们比皇家还有钱。” 傅辛夷头僵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点下去。 掌柜到底就是个凡人,叹口气摆手:“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就是心里头不服又如何,如今能让我们衣冠整整回乡扫墓就很好了。还是说这铺子。您开价,我考虑。” 京城里铺子酒楼最值钱的那一类,千两才可买下。寻人装修又是另外的价。普通些的百两可问询,最便宜的小角落那种,几十两就成。租倒是会便宜很多,大概一年一算租金,百两地价的铺子只要几十两。 掌柜这铺子,位置是还成的。这可是京城中心街道之一,距离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仅隔着几条街。当然,人来得不多,全是有目的性采买来的。 傅辛夷这段时间在家里学了不少,对账本有所了解。旺铺一年到头有万两收入,但眼前这铺子毛估一年到头也就赚个百两出头,去掉杂七杂八的修缮、器具打造等支出,属于收益勉强能看状态。 “二百三十两。”她向掌柜开价,语气很认真,“您要是乐意让我一年内分开付钱,首付三成,可以开价二百六十两。” 这价非常精准,精准到让掌柜觉得卖得很微妙。 说卖便宜了吧,他铺子真赚不到什么钱,铺面又小,隔壁也不是什么有钱铺子。那蜡烛铺子他丢给了儿子,儿子还嫌弃不来钱呢。说贵吧,在京城如此好的地方,二百三十两真的不贵。搁着别家是绝对不会卖的。 二百六十两和前头价格一对比,又是一个更加让他心动又有点不忍的价。 感觉和吃鸡肋骨似的,哽在喉咙口,难受。 掌柜纠结了半响,决定不和钱过不去:“也成。哎,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价给那么精准。得,二百六,您和我去签个契,官府走一遭过个明路,钱怎么走,咱们算清楚一些。” 傅辛夷应声。 掌柜从柜台出来,小跑去隔壁喊了个人过来:“来个人给我看个店,我出去一趟。” 隔壁蜡烛铺子应声来个伙计,帮忙守着铺子。 傅辛夷有马车,带着掌柜一道往官府那儿去,一个上午就将钱花了个精光。 等她将掌柜送回去,转头坐马车离开,从放松下自己紧张了一天的心情。好在掌柜同意了这个价,不然她还真拿不出更多的钱。要不是十二皇妃给了她这次送来大笔钱,她真连定金都凑不齐。 贫穷但快乐的傅辛夷兴奋拉着边上的良珠,兴奋:“良珠,我们现在有店铺啦!爹可以给我人手开铺子了!” 良珠脑袋晕乎乎和做梦一样:“小姐您竟然真的靠自己买下来一个铺子……” 傅辛夷热切点头:“我们去吃点好的!还剩下多少钱?” 良珠从口袋里拿出来五个铜板:“嗯……我们总共带出来八十两,花掉七十八交铺子定金,二两打点,剩下五文钱是我的。” 傅辛夷:“……” 良珠见傅辛夷一脸呆滞,乐不可支:“我请小姐吃馄饨吧。京城有一家馄饨特别好吃,是封会元吃过的。” 第63章 封凌吃过的馄饨店走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封凌的长相太好认了。 现在大街上碰上眉间一点红的, 或许可能只是追随时尚点那么一点, 但先前京城里眉间一点红的就封凌一个。街边那馄饨铺子怎么可能不记得像封凌这样的俊公子哥。 他一听说封解元变成封会元,脑子灵机一动, 就在馄饨店门口请了写了个牌子——封会元尝过的馄饨铺。 于是当封凌走红的同时, 这家馄饨铺一样走红了。 红得好似大家过来吃个馄饨,转头就一样能过目不忘、科举高中。 封凌春闱过后没什么机会再去吃馄饨, 当然不知道这家馄饨店趁着这么点时间还搞了如此一出哭笑不得的戏码。 他被关着学习为官之道,做人之道, 一直关了好些日子。直到掐指一算, 今天是花店送傅辛夷玉兰花的日子,便像老先生申请出门一趟。 老先生姓嵇,名鸿畴,曾经在丞相位上无功无过坐了五年, 也是唯一一个早早交出权柄, 反而辞官退下去教书的先生。他年纪虽大,已上了七十, 精神却很好, 在著书的成就上远比官场成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