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他拿过来,杨果注意到,是许多年前的款式。 不是有人找,只是一条垃圾广告。 徐观随手把号码屏蔽,杨果还在悉悉索索动作着。 初春的寒夜里敞着背,他已经觉得有些冷了,于是问:“还没好吗?” “别催。”杨果说。 徐观一时也不想动,只得由她,拿着手机随意划,点开微信,最上方的消息是杨果的,头像是卡瓦劳大桥。 “你已添加了‘缺八两’,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从头像点了进去,最新一条朋友圈还是十几天前,女人的手在绵密泡沫里拢着一只丑而简陋的雪花。 “这是什么意思?”徐观把手机屏幕侧过去,问杨果。 我会想到北京的雪,和南半球的风。 是什么意思? 杨果想起多年以前,四月的京大校园里,漫天都是白毛杨柳的飞絮,心理学课上的教授问他们,爱情是什么。 嘈杂而兴奋的讨论声持续很久,年轻的教授双手撑在桌面,说:提起这个人,你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爱情。 如果跟杨果提起徐观,她会想到……想到北京的雪,和南半球的风。 “徐观回来啦?”小院里传来问话声。 杨果回神,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观想了想,说:“你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把相隔千里的两个半球连接在一起。” “那就是这个意思了。”杨果把他的衬衫捞下去,手指很凉,“好了,谁叫你?” 徐观起身往外走,“合租客。” 流畅的脊背线条被遮住,手下光滑结实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他还是在常常锻炼,杨果想。 她跟着走出去,唯一还亮着灯的那屋从窗户里探出个男生,也许刚洗过澡,赤裸的上半身挂着水珠。 他看见徐观身后跟着出来个女人,“嗷”了一声,触电般弹回房间,顺手把窗户掩了大半。 徐观对着窗户说:“有个朋友留宿,今天我和你挤一挤。” “行,行吧。”男生从窗户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悄悄打量杨果。 杨果微笑上前:“麻烦了。”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害羞,反而让男生觉得自己的反应娘们儿兮兮,直起身又把窗户推开了,挠头道:“没事儿。就是徐观从没带人回来过,我惊着了,惊着了。” 徐观说:“我房间没有独卫,你要洗澡得去里面。” “今晚不洗了。”杨果说完,感觉不好,又补充:“这么晚都累了,不影响你们休息。” 徐观看她一眼,笑了笑,指着后院另一边露天的砖瓦房,“那是厕所。” 其实她真不是介意什么,在南半球的三年,对全靠自己打工费支撑的杨果来说,路途中吃喝玩乐的旅游资金已经算是巨资,有几次没抢到便宜的青年旅舍,公园都睡过,更别提洗热水澡之类奢侈的享受了。 后来事业渐渐起步,渐渐少有那些熬着通宵做出详细攻略就为节省的旅程,她可以活得精致,但那些时间也赐予她能够忍受穷酸的随意。 穷酸……杨果愣在原地,自己竟然用了这个词。 她朝徐观走近一步,嘴张了张,却再没发出声音。 徐观朝她点头,淡道:“晚安。” 又走歪了。 杨果看着他走进里屋,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的嘴,嘴角留下两道红印。 第20章 回到徐观的房间关上门,月光被挡在密不透风的木板后,杨果脱掉卫衣,只剩一件背心,还是觉得闷。 在身上摸索半天,才想起烟早就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床,枕头上有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又过了会儿,酒精和碘伏味飘过来刺激到鼻腔,她觉得自己睡不着了。 于是起身打开门,看见那间屋子灯还亮着。 徐观在屋内脱掉衬衫,男生凑过来八卦:“诶,是不是女朋友啊?” “不是。” “切~”男生摆手,发出嗤笑:“我才不信,这大半夜的突然带回来……啊你怎么了?出啥事儿了?”他看到男人背部大片的淤青,一直延伸到腰际。 然后不等徐观回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咋不住一起呢,原来你受伤了,这伤处整的,是不太方便……” 徐观深呼吸,不接话,拿着洗脸帕就要往厕所走。 窗户被敲响。 男生正要过去,徐观腿一伸,将人拦了个趔趄。 他又穿上衬衫,才过去拉开窗,杨果站在窗外,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瘦长白皙,肩膀不窄,肩线很直,是最适合穿背心的那种身材。 透过屋外莹润的月色,他隐约看见杨果后背上有一片暗影,像是一个文身。 与那一头刚到下颚线的学生妹短发,显得很不相配。 杨果说:“有烟么?” 徐观从杂乱的桌上摸出一包万宝路爆珠,杨果说:“要金桥。” 他顿了顿,回身从椅背上的牛仔外套里又摸出一包金桥,只剩两根。 分一根给杨果,他微微俯身给她点烟。 两人的手再次形成向内弯曲的弧度,隔着窗栏,护着那一株火苗。 男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这两人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都很安静,除开风声,几乎便只剩火苗燃烧烟草的声音。 他默默关了大灯,只留桌上阅读小灯。窗外的国槐树影被无限放大映在墙上,陪伴两道沉默人影。 谁也没说话,月牙变得清亮,杨果斜靠在窗栏,徐观陪她抽完了一支烟。 又赚了几分钟,她愉快地想。 这里隔音很差,翌日清晨,杨果被胡同里的自行车铃和婴孩的哭闹吵醒,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 一向难以进入深度睡眠的她竟然睡得很香。 她侧过脸,埋头在触感有些硬的枕头中深深呼吸。 打开门才看到,其实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徐观睡的房间还静着,没有人声。 她绕过横列的这排屋子,看见大门敞开着,有个老头正在浇花。 不清楚是租客还是房东,她踌躇一会儿,还是走过去问好:“早……” 老头似乎被惊吓到,猛地转身,浇花的塑料水壶长长的壶嘴里喷洒出一片细流,差点溅杨果一身。 “严老师?”杨果顾不上被淋湿的衣角,惊喜道。 “你是……”老头扶正歪掉的眼镜,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眼角鱼尾纹密布,眼睛顿时更小了。 杨果笑起来,扶好他手里依然在往下滴水的水壶,说:“我是杨果。您还记得吗?” “杨果儿!”严老师一跺脚,头顶稀疏的两绺毛发随之滑落到镜架处,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终于确认,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而后不等杨果回答,露出了解的表情:“哦,徐观是吧。” 杨果笑着没回答,要接他手里的水壶:“我来帮您吧。” 严老师一侧身避过她的手,“老头子也就这点儿乐趣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回头看一眼依然沉默的屋子,又说:“徐观还没起呢吧,这小子成天晚出晚归的,你要是找他得等等了。” 杨果说:“您吃了吗?我出去买点早饭。” “还没呢。”严老师摇头:“就买咱两人的份儿就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 杨果问:“他平时也起这么晚么?” “我哪儿知道啊,这小子整天就呆在后院儿,也不说出来陪陪我。我这院子要不是还有别的小年轻儿住着,经常觉得后院是没人的。” 杨果不再多说,出门买了早饭又回来。 严老师已经爱护完花草,开始转而照顾另一边的菜圃了。 杨果提起手上的豆浆油条:“休息会儿吧。” 严老师把她领进自己的主屋,也不急着吃饭,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嘿”了声说:“我就寻思你怎么是从后面出来的,老实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还是没避过,杨果默然,想到严老师看见徐观脸上的伤肯定也会问,索性简单将事情都解释了:“昨天徐观遇上点儿麻烦,我恰好碰见了,就送他回来,太晚了就住下了。” “住下了?”严老师拿起一根油条折成几段,拆开豆浆杯口塑封,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扔进油条,嘿嘿笑道:“你们住一起啊?” 这也太直接了,岁月对这位曾经严肃刻板的校报主任做了什么。 不过这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快要奔三,杨果没有不好意思,说:“没有,他跟室友一起住的。” “室友?”严老师被呛着了,诧异道:“徐观跟室友一起住?” “我也不知道,就一个瘦瘦小小的,看着挺……挺精明的男生。”杨果本来想说流里流气,觉得不好,换了客气的说法。 “哦,闻飞章啊。”严老师说:“好好的一小伙儿,整天流里流气的。” 杨果差点笑出声。 严老师突然抬头盯了她片刻,继续道:“这徐观,没想到竟然还愿意跟别人一起睡,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下来感觉了,严肃刻板的校报主任擅长的疑问句式。 “为了照顾我。”杨果一摊手:“他一向很体贴。” 严老师再次嘿嘿笑道:“那是以前,这几年我可没见他再体贴别的姑娘……”说到这里他住了嘴,清清嗓子开始吃早饭,同时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巷口那家买的吧,这豆浆浓是浓,渣儿多。” 杨果可不会被带偏,她问:“还有别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