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段彬文这会儿却不是与霍琅把酒言欢的豪爽无忌，点头说话很有分寸：“dy小姐客气了, 算不上什么产业, 就是一个吃饭的小破馆子。”

    段彬文说着领钟二小姐进了一个会客厅, dy本来笑着和段彬文继续客套了几句, 但看到一旁的颜苏苏和霍琅, 不由心中吃惊, 一大早的, 这两个人在这里，绝不可能是来吃饭……难道是和这位段总有什么关系？

    颜苏苏笑着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招呼，钟璟雯也只好先按下心中的奇怪，跟着段彬文进了会客厅。

    大家落座之后, 段彬文对于自己不感冒的东西并不想花太多精力, 直接开门见山：“dy小姐，您那个项目老冯给我说了，我也相信确实是个好项目, 但我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大志向，更没什么大能耐，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就喜欢鼓捣点吃的，投资项目什么的，我实在弄不来。”

    钟璟雯面色一变，不由便有些焦急，段彬文抬手，止住了她急切想说的话：“老冯和我多年的朋友，您是他亲自介绍来的，这份情儿我不能却了，我这兄弟，正好是专业做文娱的，今天正好他也在，您这项目的投资正好可以让他瞧瞧。”

    钟璟雯看向霍琅，面色突然无比难堪。

    她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会求到了颜苏苏这经纪人的头上。前面两次见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求到对方头上，一时间，她不由面色难看。

    看到钟璟雯的脸色，段彬文心里还以为她是对霍琅的实力有怀疑，以为自己在推托，段彬文不由面孔一肃，冷然道：“dy小姐，我这位兄弟在文娱圈的实力，别的不说，你的项目如果他不接，我敢说整个大陆的文娱圈也几个人会接。我向他介绍这个项目，确实是因为看在老冯的面儿上，希望您能明白。”

    钟二小姐吸了口气，不由自主捏了捏拳头，精美的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她难堪到不知道如何开口时，霍琅却笑道：“文子，你误会了，我们之前和钟小姐见过几次，有幸认识，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段彬文是真的诧异了，居然认得？不过他随即了然，文娱圈子本来也不大，能有能耐挑起大项目的，圈子里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倒是难怪。只是看双方的神情，霍琅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恐怕前几次不是那么愉快吧？

    段彬文回想起老冯的只言片语，这位钟小姐根基在港府，出身富豪，自己拍个项目原本也只当是玩儿一样，没想到和家里闹翻了，一时间断了粮，要说离经叛道，段彬文自己一心一意只想开馆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但是，对方这种出身，居然闹到港府那边没朋友愿意周转些资金启动项目，还要托老冯找到他这儿……也未免太耐人寻味。

    钟璟雯看了霍琅，勉强一笑：“是，又见面了。”

    霍琅也不耽误，开门见山：“钟小姐的项目是《豪门天骄》吗？能冒昧请问一下，项目的缺口有多大，目前具体的进展如何？”

    之前作为经纪人看项目，和现在作为投资者去看项目，角度毕竟是不一样的。

    听到霍琅的提问，钟璟雯不由精神一振，对方没有刻意给她难堪，而是直接问项目，起码是个好的征兆，她连忙从身旁的birkin里面取出一份项目介绍的文件，一边给霍琅递过去一边说道：“前期规划是九千万，已经到账的一千万已经花完了……”

    霍琅不由眉头一跳：“九千万？”

    一个《偶像剧》要花九千万？这拍的是什么？

    钟璟雯连忙道：“里面很多还原的场景、道具……”

    霍琅一边翻项目说明书一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拍摄还没有开始，那些场景道具也没搭起来，那一千万花在了什么地方？”

    钟璟雯不由绞紧了手指：“我请f国最顶尖的设计师进行了场景的设计、还有专业的服装设计……那些作为设计费都预付出去了。”

    霍琅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一个字，而是低头详细看起项目预算表和进度表，钟璟雯却莫名觉得更紧张了。颜苏苏不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工作状态下的老板是很犀利的，那种迫人的压力无处不在。

    霍琅翻阅的速度不慢，他合上文件的时候，钟璟雯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霍琅开口道：“钟小姐，这个项目之前我作为经纪人，有为苏苏看过，现在如果要投资这个项目，也是在这个前提下，您同意吗？”

    钟璟雯听到他这样问，心里却不由松了一口气，霍琅愿意投资，让颜苏苏当主演，那当然再好不过，本来，她看中的人选也是颜苏苏，别的人，要么长得丑，要么脑子蠢……颜苏苏是唯一合适的人选，所以，她连忙点头道：“没有问题。”

    但出乎她的预料，霍琅却转向颜苏苏：“这个《豪门天骄》你是看过的，你现在还想拍吗？”

    钟璟雯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她没有想到，霍琅竟然还会去征询颜苏苏的意见！段彬文在一旁也听出来了，霍琅的言下之意很明确，颜苏苏想出演才是他投资的前提！这小子！还说只是经纪人……哪个经纪人会给艺人投资剧组的？

    钟璟雯看着颜苏苏那张漂亮的面孔，更是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弄花了唇妆也浑然不觉……之前不论是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还是拍戏的时候，她可没有怎么对颜苏苏客气过，如果对方借机给她难堪，这次的投资恐怕真的要黄。

    钟璟雯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她，有人那样对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毕竟，对颜苏苏而言，合适的本子并不只《豪门天骄》一个……老冯已经是她北上结交的朋友里面，唯一一个给了明话、也介绍了段彬文的人，她在港府那些朋友慑于她爹地放出的话，没一个敢出手，更何况，这样大的额度，不是几百万零花钱能填的……如果现在对方拒绝投资，那她最后可能就真的只能放下亲自影视化的想法了，向爹地证明自己走自己路也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刻，钟璟雯的骄傲强自支撑着她没有向颜苏苏说一个字，可那双眼睛里却将一切情绪流露无疑。

    而颜苏苏的想法却很简单，她想了想却问钟璟雯：“dy小姐，如果我来出演景雯这个角色的话，我有一个要求。”

    对方没有直接拒绝！

    但听到颜苏苏后半句，钟璟雯万分忐忑问道：“什么要求。”

    颜苏苏认真地道：“就是里面有一些情节实在太不合逻辑的，我们可不可以商量着修正一下？”

    钟璟雯面色十分不好看，关于情节和逻辑这个问题，她之前已经和颜苏苏起过几次冲突了，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来，简直像故意在打她的脸一般。

    颜苏苏皱起眉毛，神情真的非常苦恼：“如果和我的认知相差太远的话，我真的做不到人物塑造自洽，那样我是演不出来的。”

    钟璟雯神色变幻，但颜苏苏神情不似作伪，想到以后可能要和颜苏苏逐个讨论剧情合理性，作为原著，钟璟雯既羞耻又惧怕，最后从牙缝里吐一个字：“好。”

    颜苏苏粲然一笑：“谢谢dy小姐。”

    钟璟雯却实在回不上一个好笑脸。

    霍琅却气定神闲：“好的，这是我们的合同条款第一条和第二条，下面我们接着来讨论详细的投资回报条款……”

    听到霍琅这样的开口，钟璟雯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接下来，霍琅专业的措词和一个个繁复的提问，对预算中每一项精细到毫厘的拷问，对回报率复杂的计算，每一项都让钟璟雯如听天书，她忽然发现，原来爹地身边那些拿着名牌学位的高材生写出那么厚的合同领那些微薄的薪水，真的不算什么优待，讨论合同什么的，真不是人干的活，天知道，她是念文学史的啊……

    段彬文和颜苏苏旁观了霍琅是如何将钟璟雯杀得片甲不留，两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模一样的意味，这简直是大人欺负小朋友啊。

    谈妥了条款，霍琅拿出随身的电脑，迅速把合同拟定打印，两边算是签约成功。

    霍琅成功把预算砍到了四千三百多万，并且要求会计入驻审核每笔开支，这简直就是在剧组头顶提了根线……颜苏苏想到拍《真相》时，成本被霍琅被支配的恐惧就不由瑟瑟发抖。

    而钟璟雯小姐这会儿还在为终于搞定了投资而松了口气，显然，这位天真的大小姐还不知道，未来整个剧组将会陷入什么样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钟璟雯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骄傲张扬：“宣宏？我搞定投资了！”

    她忽然脸色一变，有些慌乱：“什么走人？违约？我们、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霍琅看这状况，向她道：“dy小姐，方便的话，把电话给我吧。”

    钟璟雯连忙把电话给了霍琅，他和宣宏在电话里面交谈了好一会儿，那边宣宏明显被说服之后，霍琅才放下电话：“这次《豪门天骄》由一粒尘埃和您的公司联合制作，我也会挂一个联合制片人的头衔，钟小姐，合作愉快！”

    钟璟雯终于笑了起来，她觉得有霍琅这样一个联合制片人在，还蛮靠谱的，再看看旁边笑颜如花的颜苏苏，有这样的主演，《豪门天骄》一定会如她所愿，高度还原！

    当然，这么乐观的想法，是因为钟小姐现在还没有见识到，霍制片对财务的要求和颜女星对逻辑的要求。

    第95章

    再次和《豪门天骄》的三位主创坐到一起，已经是在一粒尘埃这边的办公室, 霍琅这会儿的摊子铺开, 不只原来的地盘坐了个满满当当，整层楼都已经租了下来, 当然, 按照他的计划, 一粒尘埃作为一家制作公司, 项目贵精不贵多。

    宣宏、安其深、钟璟雯三个人，按道理来说, 他们分别的职责是制片、导演和编剧, 没错, 钟璟雯作为原作者, 其实还兼任了编剧的职责, 毕竟她设立这么个小公司就是为了把《豪门天骄》影视化, 每个剧情和人物她都想确保按自己的想法走。

    这样一来, 宣宏还好，作为制片人, 很多东西钟璟雯不懂，还是由他拿主意，但安其深作为导演, 创作空间就被缩小了, 包括剧情、选角、选景……也难怪当初他们会选择安其深这个新人导演来主导这个项目。

    两边合同的流程已经走完，从商业合作上来说，运作《豪门天骄》的时候, 两边就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利益共同体，所以钟璟雯也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急切：“现在主角定下来，其他的角色，我觉得那个章今歌可以演女二，剩下四个男配，我这里大致列了一个名单……”

    听到钟璟雯的要求，宣宏头疼地转过脸去，颜苏苏当女一，你还想让章今歌作配？就算章今歌本人愿意，她的粉丝都会把剧组撕了信不信？亏这位大小姐想得出来，至于那个名单不看也罢。

    宣宏现在就是有点后悔，当初鬼迷心窍被霍琅说服，答应了他的要求，继续留在这个剧组里，有这位大小姐在，怎么样离谱的要求都会提，还不知道这个项目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霍琅却礼貌地接过了那张名单，然后将它翻转过来扣在桌上，向钟璟雯微微一笑：“钟小姐，我相信您有读过合同，在合同里面，一粒尘埃投资《豪门天骄》的前提之一，是整个制作过程必须按照规范的项目管理流程来执行，哦，那个项目管理流程我们在合同后面给了一个附件的。”

    钟璟雯点头，当初是这样约定过，不过那个所谓的附件……：“你是说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好几百页的那个附件？！”鬼才会去逐字去读啊。

    霍琅心平气和地道：“是这样，按照规范的项目管理流程，选角，必须要在剧本确定之后，我看，现在整个组还没有确定剧本？”

    钟璟雯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旁边的颜苏苏，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是已经提供了一版了吗？”

    然后，钟璟雯就眼睁睁地看着颜苏苏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最可怕的是，文件夹里面的纸页边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霍琅点头道：“正好今天大家都在，项目也经不起耽误，就来开始讨论一下剧本吧。”

    颜苏苏认真地道：“我昨天收到了剧本，粗略地读了一下，剧情逻辑问题七十二处，设定道具上的逻辑有一百九十一项。”

    钟璟雯不由想拍桌：“等等！这不可能！”颜苏苏怕不是在趁机报复她！

    颜苏苏认真看了她一眼，还点了点头：“是的，dy小姐您说得对，是不可能只有这么些bug，因为时间比较紧，我没有来得及看第二次，所以希望今天大家都在，能够继续仔细把剩下的问题都挑出来。”

    钟璟雯：？？？！！！

    不等她开口，颜苏苏已经利落地把手里的剧本分发给所有人，开始逐项讲起来：“第一个剧情逻辑是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书中设置明华大学是一个贵族精英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我有一个疑问，目前我们国家对于大学设立的宗旨是服务社会、培养人才、发展科技，对学生的选拔也基本是以学习成绩为统一的公平标准……”

    钟璟雯冷笑一声：“这只是故事设定而已，难道还真的要代入现实的校园吗？这是故事，又不是现实。”

    颜苏苏顿了顿耐心地道：“这样假设本身没有问题，但大胆假设之后，是要小心求证的。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国对大学的宗旨是那样，所以有这样的选拔标准和校园环境。

    那么，这个明华大学，假设它是一所贵族精英学校，它的经费从哪里来？它的办学理念是什么？想培养什么样的人？要进行什么样的学科建设？是什么样的教学设置？为什么是现在这样的录用标准？导致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反过来说，这样家庭背景的学生，有很多的选择，为什么要来上这个大学……”

    钟璟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说实话，《豪门天骄》她是花了很多心思在创作的，但她脑子里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想过颜苏苏提的这些问题，她只是随便捏了一个学校，重要的是主角在那里要酷炫，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她哪里想过这个学校还有所谓的办学理念？！那是什么鬼？

    宣宏和安其深听到颜苏苏的问题，都同时忍不住流露出深深的惊讶和赞许。

    钟璟雯脑子凌乱了一秒，却道：“你说的这些……和剧情有一毛钱关系？！”

    颜苏苏摇头道：“不，这和每一个剧情都息息相关。这个背景是整个故事发生的舞台，后面的一切人物故事都是在这个舞台上展开，哪怕镜头的焦点不是舞台本身，但剧本里是要有一个合理的逻辑解释的。”

    见钟璟雯依旧一脸不理解，颜苏苏更细致地道：“比如这个学校如果是资金来自于国家，那它不应该是培养贵族，更不应该有理事会这种设定；如果资金来自捐赠，是谁的捐赠，捐赠人的目标是什么？这些都会影响学校的办学理念。

    而学校的办学理念会决定它要培养什么样的学生。想培养贵族，那什么是贵族精神？责任？谦卑？荣誉？还是传统？围绕这些，学校会设置哪些课程？骑马？射击？历史？如果学校是想培养未来精英，那是不是要了解科学前沿？请各路专家前来授课？

    如果是前者，那剧情里面那些什么高尔夫球课就显得正常了；如果是后者，这个学校讨论的科学议题就太肤浅，都只有初中水平的化学变色实验，并不符合。

    还有，故事里面有很多学生活动和学生自治组织，不同办学理念之下，这些学生活动和学生自治组织的权力范围也是截然不同的……”

    随着颜苏苏一项项地列举和后续剧情的关系，钟璟雯真的是哑口无言，一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来，因为作为创作者，她不得不颓然承认，颜苏苏说得很有道理。

    钟璟雯作为《豪门天骄》的原著作者，居然被颜苏苏这个只看了一次剧本的家伙给打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在大家的注视之下，钟璟雯咬着牙：“我回去把背景补上。”

    颜苏苏加了一句：“背景定了，后面的剧情也要记得跟着变动呀~”

    这工作量……钟璟雯眼前就是一黑，那不是等于要把后面所有故事的背景都过一遍？！

    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退缩，绷着一张脸风轻云淡地道：“这还用你提醒。”

    颜苏苏笑着点头：“那好的呀~”进展很顺利：“这是第一个剧情逻辑问题，剩下还有七十一项……”

    钟璟雯漂亮的指甲忍不住挠了一下桌子，发出刺耳的一声，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们继续。”

    反正都要全部撸一遍，就一次痛个够好了！

    她要看颜苏苏到底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霍琅在旁边笑道：“你看，我就说钟小姐是真正热爱作品的人，苏苏你只要是为作品好，钟小姐肯定会乐意接受的，对吧。”

    颜苏苏认真看着钟璟雯道：“对不起，dy小姐，我之前还跟老板说怕你不能接受的，没有想到你真的这么大度。”

    钟璟雯以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扯出了一个笑容：“呵呵，谢谢。”

    颜苏苏笑道：“那我们接着第二个逻辑问题，是女主转学到这个班，班上的同学因为她引起了校草的关注而对她都有敌意，我有点不太明白，校草关注她这个点，只是在课堂上回答了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只是个简单的抛物线方程式，都没有任何变型，而解答这个问题其实不用这个抛物线方程，你可以换一个……”

    钟璟雯深吸一口气，随即面不改色：“哦，那是我写的时候随手写的，我回去随便换掉好了。”

    那是因为她学过最难的数学问题就是这个方程式，当年就被折磨得痛哭流涕找阿姐帮忙才过关，后来死活出国去念文学史也是被那些公式搞怕了……可想到今天回去要换方程式……过去被公式支配的阴影涌上心头，钟璟雯没穿丝袜的腿有些瑟瑟发抖。

    颜苏苏开心地道：“dy小姐你真好！那第二个地方就搞定了，第三个。”

    霍琅体贴地道：“我把空调打高一点，钟小姐有点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