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擎苍跨楚骓,风华勇儿郎
合锦回去的时候,正赶上聚餐时间,敛山附近游玩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合锦被瑞王世子闹得心情极差,虽然表情如常,却不怎么说话,路遇他人搭话,她都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一队从猎场归来的人马路过他们,无一不如瑞王世子一般,马背上载了猎物,神色得意洋洋的。她们不会骑马,只能步行,等走到的时候,那片被划作会宴的场地已经聚集了好几大桌人,虽然游览时男女不禁,此刻却不同席,合锦在女席中搜寻芳佩的身影,但她没有找到。 陈琅发现了站在远处的合锦,马上向她招起手,陈琅身边坐了两个公侯之女,席间不见那几位官宦家的女子,看来这是太子为皇亲国戚预留下的位置。合锦走过去,向陈琅打听道:“怎么没见芳佩?”陈琅摇了摇头:“自打我过来这边,就没见过她。”想到园区甚大,徒步走过来不比那些骑马的,自然比较费时间,说不定一会儿芳佩就到了,合锦便不再理会。 合锦坐在席中,安静地打量着身边的人,几位王子、亲王就在她们邻桌,太子的位置空着,是男席的首位,正好这时候瑞王世子到了,四王子陈乐璋好像和他很相熟的样子,十分热络地招呼他,还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瑞王世子的言行举止恢复了初见时恪守礼节、温文儒雅的样子,看得合锦心中大翻白眼。那个轻浮男子没有跟在他身边,而是出现在下席,看来是某位朝臣之子。 合锦看向世子的身边,一位她从来没见过的公子坐在那里,身材瘦瘦高高的,有一双桃花眼,言谈举止都高贵合宜,年纪似乎要比太子稍大一些,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还好陈琅就在旁边,可以一问。陈琅性格开朗,年纪又小,很多人都喜欢逗弄她玩,听说这几年衍春节中的富贵子弟,一半以上她都能唤出名字来。 陈琅听到合锦发问,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答道:“那位是衡王,公主殿下没见过也是自然,他承袭父亲王爵之后就一直住在封邑,最近才回京。”随后又小声说道:“幸好有他,陈乐祺才不缠着我了!”合锦看着坐在衡王身边闷闷不乐的六王子,回想起早晨那一幕,不由得被她逗笑,道:“乐祺是喜欢和琅郡主一起玩呢。”陈琅撇了撇嘴,十分不屑道:“他喜欢我,我可不喜欢他。他从小就任性妄为,佳妃娘娘一味护着他,都不知道宠成什么样子了。在宫里时装乖给陛下看,出了陛下的眼前就不是他了。” 合锦素来知道陈琅有话直说的脾气,可刚才这番话未免有些僭越,实在不是“郡主”身份该有的态度。自己身为公主,虽与太子交好,也只是私下里恃宠而骄,在外人面前恪守礼节。对其他几位公主王子也是一样,从来没有,也不敢像陈琅一般背后讲他们的坏话。纵然地位相同,合锦却没觉着自己和芳佩、陈乐璋等人有同样的特权,也从未傻到真把祁帝当成“养父”。陈琅这个性子,是否是淑妃娘娘颇为爱护的缘故呢?相比于自己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陈琅的肆意妄为倒是让人羡慕。 算了,也不必羡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再说凡事多加留心,恪守本分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在想着,目见太子的贴身内监福林带着一个人朝席间走过去,因是福林亲自做陪,这人又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为什么说“奇怪”呢?或许是他的衣服虽整洁,却显得粗陋,又或许是他微微弓着的背和略显失措的表情,又或许是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她大了不止一轮,整个人的气场与皇家举办的“衍春节”格格不入。太子见到他,走过来与他寒暄,只言片语中可听到太子关切地询问他为何来的那么晚。太子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不管对面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能表现出友善、和蔼的样子,给人留下好印象。以她对太子的熟悉,太子是真诚还是刻意为之,她是可以从神情和举止中区分开来的。她偷偷观察了一番,觉得太子对这个人的友善倒不像刻意做出来的。 这人的身份成功引起了她的好奇。合锦捅了捅陈琅的胳膊,指着那人的身影问道:“那个人又是谁?”陈琅观察了半天,纳闷答道:“这人我还真没见过,看上去怎么一副寒酸样?”邻座的安郅侯郡主听了,接话道:“琅郡主以貌取人了,这位公子可不简单,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廖化昌。因为其乡师曾与父侯有旧,蟾宫折桂后入侯府拜会,我曾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听父侯说他甚有才华,我也看过他笔下文章,的确担得起‘状元’之名。陛下对他十分赞赏,还不知要封个什么官给他呢。总之啊,前途无量!” 安郅侯是京中的儒学大家,其郡主自幼受到熏陶,于诗书礼乐甚通,若是她都夸赞对方的才学,那看来是真的好。也难怪会受到太子礼遇。 “状元?这么厉害啊,真是看不出来!但他年纪似乎挺大了,状元郎不该年轻些吗?”陈琅盯着廖化昌的背影,凑过来轻声问道。安郅侯郡主道:“琅郡主没见过其他的进士吧,哪个不是寒窗苦读,皓首穷经?再说这位廖状元刚过而立之年,还很年轻呢。” 陈琅惊道:“你说他才三十多岁?我看不像……”安郅侯郡主掩口笑道:“听父侯说廖化昌出身寒微,家中只有一间草房,几块薄田。进京赶考已属不易,若是他如京中子弟一般打扮起来,也定然会年轻好看一些吧?”陈琅点点头,赞叹道:“这样说来,这寒门学子还挺不容易的。” 因还没有官职,廖化昌只能坐在末等席,夹在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间显得格格不入。如果安郅郡主所言非虚,几个月之后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宦海沉浮,从来就没有永远的高枕无忧,也没有永远的低迷寥落,高洛氏不就是鲜明的例子吗? 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太子向她们那桌行过来,在合锦耳边低声问道:“可是一直没见芳佩?”合锦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芳佩仍旧没到,这下心中着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太子摇头道:“畅春园内四处都有侍卫守着,出事是不大可能的,说不定是在哪里迷了路。我方才派出去一队人马去找了,可是还未回来。”周围的女眷听了,都十分担忧,安郅郡主思索道:“晌午我看到她时,似乎是带着丫鬟朝南走了。”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讲起与芳佩有关的线索。这桌的声音被过路人听到,有几位擅长骑术之人自告奋勇,要去搜寻芳佩,朵鹰也在其列。 太子沉吟了一番,道:“诸位不必太过惊慌,在畅春园中公主不会出事,只是不知被困在何处,这么多人去难免冗乱。”朵鹰道:“太子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快骑去寻。”太子见到朵鹰,想起今日他赛马中拔得头筹,眼前不由得一亮:“朵鹰公子骑术精湛,本宫再放心没有了,只是畅春园甚大,如今线索零散,本宫派去的人均没有收获,也不知从何找起。”朵鹰笑道:“我自有办法。” 只见他跨上神骏,却不急着出发,将那装着米隼的笼子从小厮手中接过来,打开笼门,那只米隼就亲切地跳到他的胳膊上站立,转着脑袋四处打量着周围,显得警觉又灵敏。朵鹰的唇边发出一声短暂的清哨,向着西北方向抬了抬手,那鸟儿立即张开翅膀飞了出去,别看它体型娇小,速度却极快,朵鹰随即喝马飞驰,追逐米隼而去。他身后的风披被吹得斜飞,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京中弟子很少亲眼见到高洛氏的驯鹰术,此时都大呼神奇,高洛朵鹰的堂兄高洛德雅面露得色,向周围人解释道:“米隼视力敏锐,最擅长搜捕,相信有它帮忙会事半功倍。” 既然已派了朵鹰搜索,又到了开宴的时辰,让众人等着终是不好,太子便宣布赐菜。由宫中御厨烹制的美味佳肴被一道道传上来,这里面有很多rou菜直接为今日打猎所得,鱼类也是在敛山溪中盛产的,十分新鲜,且烹制样式精致,颇有皇家风范。合锦仍旧担心着芳佩,食不知味,待饭食过半,听到远处传来马铃琮琤,朵鹰终于骑马归来。 芳佩侧坐在马背前方,一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样子,脸上飘着两朵红云。朵鹰坐在她身后,单手牵着缰绳,神色悠然,驰马而行。待到近了,自己翻身而下,又将芳佩搀扶下来。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太子笑着迎过去,对朵鹰赞道:“果然是骑中好手!看来找你是对了。”随后又小声对芳佩道:“你没事就好,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佳妃娘娘交代?” 芳佩缩了缩脖子,那只米隼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朵鹰肩头,朵鹰将它重新关入笼中,回到坐席,那边的人发出一阵欢呼,也不顾进食,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米隼的事,都想近距离观察一番。 见合锦身边的座位空着,芳佩坐到了她的身边,有宫人端水过来供她净手。合锦便问道:“你去哪里了?好让人担心!”芳佩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见你走远了,也想带着婢女沿溪边走,路过一片树林,却在里面迷路了。” 合锦对她的回答颇感惊奇:“是那个在溪弯处的树林吗?”芳佩点了点头:“那林子也不大,不知怎的竟然走不出去了。若非遇到高洛公子,我都要急哭了。”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朵鹰之前在那片林中找到了自己和金蒲,现在又在那里找到了芳佩。她注意到芳佩一直拿眼睛偷偷看着朵鹰的身影,想到那时她必定十分害怕,朵鹰骑着马如天神一般降临,拯救她于危难之中,一定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也无意中闯入了她的心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