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程氏溯源
汪直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谢迁,淡淡道“迁哥儿,咱能有点是非观念嘛?” 谢迁连个眼神都不给汪直,淡淡道“说的这么大义凌然做什么,就跟你是正义之师似的。” 汪直无语的望着天空,他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若是以往他会席地而坐的聊天吗?会关心别人的心情嘛?会主动帮人忙嘛?答案是肯定的,定然不会。 待汪直缓过神,程溁正吃着谢迁给掰下来的两个鸡翅两个鸡腿了,无奈之下汪直只能撕下鸡胸吃起来。 程溁把吃剩的骨头放进鱼篓里,每个鱼篓有五六根骨头,笑道“现在放,第二天清晨起笼,就有鱼虾可以吃了。” 三人拿着鱼篓寻着河,放在水浑浊、深水处、河边缓水处、有小溪口、急流下的缓水处。 这时王英过来了,在汪直耳边低语几句。 汪直淡淡道“王英啊,你低语的这几句,人家迁哥儿虽离得远,但也听得见,还是当众说出来的好。” 王英转过身,上前一步拱手,道“是,大人!县君、谢案首,伏虎村便村长边振明的幺女边亚焟,出了那件事后,并未拿到谢迊给的一毫银子,且被边亚煵和谢迊这对母子,面上鼓动着边振明将边亚焟卖去山沟里做媳妇,实则远远卖去勾栏院。辗转后边亚焟凭着美貌和狠辣,挤走了所有貌美女子,成了当红花魁,如今已被赎身,做了程克勤得宠的爱妾。程克勤又和其母林淑清,说动其父兵部尚书程信,召县君其父程勤、瘫痪的程俭和程汔一齐回了金铃给程尚书尽孝……” 程溁早就佩服锦衣卫的效率了,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反响,赞叹道“不愧是锦衣卫,这种消息都能打探出来!” 王英拱手,恭敬道“县君过赞,是小的刚刚联系了汪公公安排在金陵的暗线和余姚的探子,这才得知的此事的。” 汪直挥手暂停了王英的话,低声道“县君有何打算?” 程溁嘟着嘴,抱怨道“哎!这么大的人了,人家叫你分家就身无分文的走了,如今让他回去,即刻便屁颠屁颠的回去了。” 汪直觉得小rou团和他脑回路不同,淡笑提醒道“额,县君!直哥哥有些事觉得还是需要嘱咐您一句,这事虽没几人知晓,但程勤和程俭二人并非是分家而是除族,名字也早不在族谱上了。” 霎时,程溁气的直蹦脚,道“什么除族,连族谱都给抹去了,这是犯了多大的错?” 瞧着程溁丰富的小表情,汪直不厚道的笑着道“呵呵!有个方外高人在程信幼时,给他批过命,说程信今生注定高官厚禄,建功立业荣耀一生,但他子孙却会毁去程家根基。有了这一心结,又在那时还为妾的林淑清枕边风下,便根深蒂固的认为是嫡子程勤、程俭二人会毁了程氏一族的根基。 这也是为何程信另外的三子会叫克勤、克俭、克宽,如此一语双关的字,县君的亲祖母荣氏西去后,三七那日有个叫枇釨道人,不知说了怎样一番话,随后这嫡子二人便除族,连族谱也抹去了。” 程溁疑惑道“既然曾弃之如糟粕,那为何如今却寻嫡子嫡孙回去?” 汪直回忆着月前的密信,总结道“程信能稳坐南京兵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也和当初娶荣氏女有关,这次程信得知荣卿溪去了宫里,万贵妃又还认这门亲戚。圣人得知此事后,便令程信请辞,后圣人顾忌到荣卿溪和程家的关系,便又拒了请辞折子,警示了程信一番。这不,便在程克勤和林淑清的鼓动下寻回七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嫡子嫡孙。县君,可要去援程举人?” 程溁恨铁不成钢,摇头道“有什么好援助的,不管怎么说我爹的也是程尚书的亲骨rou,要不在林淑清手上还能活到如今。况且现今还有用得上我爹是事儿,是以更无性命之忧。” 顿了顿,思考着,继续道“听直哥哥一说我才知道我对程氏族人根本就一无所知,程克勤、程克俭竟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字,那克勤、克俭,他们叫什么?” 汪直没想到程溁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详细的解释,道“程氏世居休宁,七世祖荣秀,任元代江浙儒学提举。荣秀生文贵,文贵生社,社生吉辅,吉辅生杜寿,杜寿生晟,晟生信。程信其妻林淑清,处士林欣女,素有德仪,累封夫人,生三子一女。 长子程敏政,字克勤,十岁便以神童身份进宫,成化二年,赐一甲二名进士出身,如今为礼部贡举,正在同修《资治通鉴纲目》,娶妻李莹,大学士李贤长女,日后前途可期。 次子程敏德,字克俭,亦以才学名,工真草篆隶,藉父功荫补授詹事府主薄,庸碌之辈,不足为惧。 幼子程敏行,字克宽,无才无德,为金陵纨绔之首。 其女程克慧,嫁从三品怀远将军、指挥同知凌云汉。” 程溁怒极反笑,道“呵呵,长子克勤,次子克俭,那岂不是根本没有我爹程勤和大伯程俭的事了,没了身份,这次回金陵不是给人家当奴才去的吗!呵呵!我是不是还有个叔伯叫程宽?” 汪直一愣,本想忽略的人,却被翻了出来,但依旧坦然道“县君是有个姑姑叫程宽,字荣慧,自幼便和凌云汉定下娃娃亲,面容姝丽,颇有荣氏一族的韵味。 但程宽听说程勤和程信除族的事后,便去寺院上香,但路途中撞上正作恶的山匪,并撸走,毁其名节,遂程宽本与仪表堂堂凌云汉的婚事,也由程克慧顶替,不久程宽便落水身亡。” 程溁冷笑道“这还用想嘛?定是林淑清买通了山匪,毁其名节,夺其婚事,再把程宽气的投水自尽。那林淑清是什么品夫人,国夫人、郡夫人?” 汪直淡笑道“县君问的极是,林淑清不过是由妾便妻,并非原配嫡妻,就算抹去族谱的记载,那也骗不过世人,一品国夫人、二品国郡夫人岂是这种妾室可做的?不过给程信个面子,叫声夫人罢了!” 就算真相很肮脏,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是以汪直依旧,继续道“虽没有证据,但那程克慧怀胎六月,却生下八斤多的女婴。值得一说的是,之后凌云汉不管是嫡妻还是妾室的血脉均早夭,且都是溺水而亡,死相恐怖,传说这是程宽魂魄的报复,遂就算其独女凌婳蝶沐浴,都要有数个丫鬟跟着。” 既然说到这里,汪直便把话说透了,提醒道“根据探子的信息,县君和迁哥儿与程克慧母女见过最少三次,第一次是在上元夜九重楼。第二次则是在余姚分店的运达当铺,这家店铺设计精妙,后门当铺,前门套圈,那日迁哥儿可真真是满载而归。第三次则是在红莲湖,大赛那天…… 程克慧非常好认,她为了彰显正室嫡妻的身份每件衣裳上都会绣着牡丹,其女凌婳蝶,因其名有蝶字,是以在衣裳上大多会绣着蝶恋花的图,这样的官夫人和一妙龄女子在一起应该很好记。” 程溁回忆着,嘟嘴道“这凌家是打算用凌婳蝶召上门女婿吧,跟个诅咒似的,那运达当铺竟是程克慧家的,本县君深深觉得那晚东西拿少了!” 捡起支野花,把玩着继续道“若是上元夜我倒是有几分印象,毕竟九重楼女子很少,但在绍兴府的运达当铺我没有丁点印象。至于红莲湖比舞那天,由于特等席安排在湖水霓虹之间,反光的厉害,我就是有心想看也看不清。” 汪直瞧着程溁不以为意的样子,再次叮嘱,道“县君,那运达当铺在大明有二十余家分店,实力不可小觑,定要小心为上,不瞒县君,咱们在红莲湖办的赛舞,运达当铺便混进了人,借了衙役很多桌椅,那玄铁钢线断、小舟被凿穿八成也是程克慧按照林淑清的意思做的。” 程溁把小花戴在发上,冷笑道“这回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除了要报复林淑清这个老妖精,又多了个程克慧夺爱的姑姑,先割玄铁钢线,再凿漏船的狠角色。” 汪直觉着还是要说出心中的话,道歉道“县君,这次是直哥哥不好,居然没有提前发现,但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了。” 程溁侧过身子,注视着汪直,道“直哥哥别这么说,这次赛舞的祸事是我自找的,还提前把锦衣卫都分派出去了,人手本就不足,又如何能把责任怪到直哥哥头上。况且直哥哥探得程家这多年的阴私,也花了不少精力吧?” 听见小rou团没有向数落谢迁那样,责怪自己办事不力,汪直心中有些怅然,道“从县君的母亲来宫里,贵妃娘娘便派直哥哥去打探消息,这些都是万贵妃的探子寻得,只不过直哥哥提前知晓罢了。” 霎时,程溁忽然想起,道“对了,程敏政,字克勤,礼部贡举?是那个成化二年的榜眼,为同榜三百五十余人中最少者?” 汪直微微点头,道“县君聪慧,正是此人。” 程溁用手捂着因差异而张大的嘴,狡黠一笑,道“哟!竟是他啊!那就无需担心了,此人注定是英年早逝。”程敏政不就是那历史上涉徐经、唐寅科场案被诬鬻题而下狱,出狱后,愤恚发痈而卒的名臣嘛!看来休宁程氏一族,当真是被程信的子孙毁了根基,一族最有本事的人早逝,又没有人再接替上,看来那个方外高人算得没错。 想到这里程溁不待汪直回答,直接疑惑道“枇釨道人是谁?被林淑清收买说的那些话吗?” 汪直以为程溁是看不惯程克勤,才盼着程克勤早死,遂未多想,淡笑道“呵呵!枇釨道人咱们也是见识过的,如今更名为李子龙,此人极会笼络人心,善于巫术、巫蛊,风波刹的蛊虫便是李子龙着手弄得。” 程溁嘟囔道“李子龙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了。” 汪直哄着程溁,讨好道“好了,县君心里有数就行了,直哥哥派人把需要的东西全部买来,买最好的。” 想着又可以省下一部分银子,程溁便感觉呼吸都是甜的,笑得露出小虎牙,道“直哥哥,你太好了!” 晨曦初照,金乌若隐若现,刚刚升上山头,被几片鲜红的朝霞掩映着,阳光从云缝里照射下来,朝霞的万道金光透过树梢,给山峦染上了一层胭脂红。慢慢的,天边渐渐地亮起来,迎来淡青色的天畔。 五日后,谢迁趁着天色未明,便去河边把下的鱼篓捞出来,拿回厨房,倒在桶里,将鱼虾用清水养上。 取一把粉丝泡水,随后用剪刀减去虾须虾尾,再用剪刀对准虾头和虾身的交界处,将这个地方剪断一大半。 再从剪掉虾尾的开口处,沿着虾背的背脊线剪开,剪六、七成厚度的虾rou。接着,将剪开的虾身部分左右摊开,将沙肠去掉,冲洗干净。 用剪刀横向将虾身剪成四段断筋。这是程溁教他的,这样断筋后再去蒸烤,虾rou便不会卷曲了。 剥好蒜皮,将蒜瓣切成蒜蓉。锅里点入一圈素油,稍稍热的时,便把蒜蓉放进去炒香。加入酱油、盐、冰糖、胡椒粉,再舀上高汤,熬上片刻。 粉丝这时也泡好了,用剪刀剪成几段,平铺在竹碟里,开好背的虾均匀摆放在粉丝上。将炒好的蒜蓉汁浇在虾的开背处,移入蒸锅。 趁着这会把剩下的虾rou剁碎,再用刀背斩成茸,加一点高汤,再加一点糯米粉,把筷子挥得密不透风,朝一个方向打,打匀后再加一点高汤,继续打上劲,溁儿说过这样做的虾丸才好吃,水烧开后,下入虾丸。 切好葱花,待出锅后,撒上葱花、芝麻,锅里烧一点热油,油热后浇在开背虾上。 小楼卧房,这会儿程溁还在床上挣扎着,她早就闻到香味了,但是就是起不来,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吞了吞口水,这才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好,走到楼下食厅。 汪直瞧着连头发都没梳好的程溁,淡笑道“县君这亏了是在乡下,若是在京城可就再次扬名立万了。”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讨厌!人家昨夜子时才睡,忙了一晚上,都快累死了!” 谢迁给程溁盛好饭,对着汪直使了个禁止的眼色。 汪直会意,淡笑道“呵呵,不逗县君了,快吃吧,迁哥儿天没亮就做好了水晶虾丸汤,开背虾,葱油饼,说都是县君爱吃的。哎,就没人给我做碗老豆腐啊!” 程溁吃了一口水晶虾丸,道“老豆腐适合大锅饭,谁让直哥哥让锦衣卫们和仪仗队先行回京,要是人多肯定吃老豆腐、锅巴菜啦!” 随即汪直好奇的淡笑着,问道“县君,这些日子神秘兮兮的,拿那些树脂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程溁顿时笑得见嘴不见眼,道“今日便可以看了,保证新奇,人家还指着这看家手艺升官发财呢!” 一行人食完,便去了程溁的实验室。 这一进屋,汪直的眸子霎时一亮,差异道“居然有这么多花?竟一年四季的花朵都有!” 程溁一一指着案子上的花,介绍道“花中之魁梅花、花中之王牡丹花、凌霜绽妍菊花、君子之花兰花、花中皇后之月季花、繁花似锦之杜鹃花、花中娇客之茶花、水中芙蓉之荷花、十里飘香之桂花、凌波仙子之水仙花,这是十种名贵花卉。” 汪直赞叹道“这各色花儿均在枝头怒放,颜色够纯、也够浓。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嫩绿叶片之上,竟还落着数只彩蝶,停在花蕊间,凝然不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道“县君,竟是假花,用那些树脂做的吗?” 程溁得意洋洋,道“直哥哥,再看这边月桂树、水晶茶靡花、渐变素馨花、七彩铃兰、三色堇……” 汪直仔细瞧着案子上的花,道“一支花竟有多色,真真是新奇姝丽,这一簇簇的小花倒是讨喜的很,可以戴在发上。” 眉飞色舞的程溁,佯装淡定,轻咳一声,道“咳,是呢!这十大名花插在上好的花瓶中,摆在房里既美观又大方。这些多彩花则可以做成发簪,插在头发上,可以用上多年,还不褪色。” 汪直淡笑着,赞赏道“县君奇才,贵妃娘娘的确感叹容颜易老,仅是看见衰败的花,便会不开心,有了这些以假乱真,盛开中和含苞待放的花朵,定会开心,圣人见了也定会欢喜,圣人对能让贵妃娘娘高兴的人,自是大方,是以对县君的嘉奖自是少不了的。” 程溁伸出一双小rou手,嘟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看我的手,这些树脂都要趁热拉花,做了这么多,把手都烫秃了皮啦!”要没有封赏她才不会这么卖力,日常懒惯了的人。 汪直露出心疼的眼神,道“直哥哥会如实和圣人说,县君的良善。” 程溁拿出本子里夹着的纸,道“直哥哥,我画了张图,是给贵妃娘娘用水钻镶嵌的霓虹裳的花样子,直哥哥定要寻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和绣娘来做。” 汪直接过花样子,点头道“县君说的极是,若是贵妃娘娘穿上霓虹裳,带上树脂花冠,走在御花园里定会艳压群芳。” 程溁狡黠一笑,道“直哥哥明日便离开了,人家好舍不得你,下个月记得再来哦!” 汪直把花样子谨慎收到怀里,淡笑道“县君好调皮,是想直哥哥呢,还是想圣人的赏赐呐?” 被拆穿了心事,顿时程溁害羞了,笑得露出小虎牙,点头道“都有,人家都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