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忽然,她的歌声再次停止,这回她转向的是墙壁的方向。 这一面有很多房门,从外面看去,和她不久前待过的房间差不多。 此时已经是夜晚,几乎所有房门都紧闭着,唯独编号为“412”的房门裂开了一条缝,有闪烁而阴森的光芒从缝里透出来。 “嗯?”许吟凑到门缝边,上半身前倾往里瞧。门里好像没有人,空荡荡的一个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桌上摆着一台小夜灯。 此时她并不知道,门里其实是有人的,而且那人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瘦高的男人大半个身子躲藏在门边,唯有胸口以上侧顷到了门缝处,从那里垂下眼睑,悄无声息地看着许吟的发顶。 许吟眼珠转动,先是左右扫过,然后终于向上一抬,正好与男人四目相触。 深夜里,这必然是一副诡异而渗人的画面——尤其是对小女孩来说——但许吟只是瞳孔微微一缩,下一秒,唇角就向上牵起。 “你是谁?”她问。 倒是男人更加惊讶,青白似鬼的脸抖动抽搐,牙齿发出细碎且令人不悦的声响。 许吟竟是伸出手,指尖碰触到了门。 男人倒吸一口气。 门并未被推开,一条链子阻止了门向内打开的趋势,金属锁链因为绷直而发出轻响—— “铮!” 许吟遗憾地嘟了嘟嘴,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男人却像是因为这一声而回魂,神情变得狰狞鲜活,一双不停颤抖的手在门后用力一压。 “嘭!” 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许吟条件反射地闭眼,半分钟后退开,继续自己的“旅程”。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哼歌,也没有再跳跑,只是缓慢地走着,好似因为那个门后的男人而变得消沉。 心理研究中心与特警总队隔着一个中庭,许吟很自觉地没有越过中庭,而是站在研究中心这一边,向特警总队张望。 一个没有穿警服的高大男人从一间办公室出来,关门时余光瞥见了许吟,于是转过身,对许吟笑了笑。 许吟看着男人向自己走来,在短暂的犹豫后,也向前迈出了一步。 “许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吟当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林皎快步走来,温和地笑道:“又想去找明队啊?” 男人不再向前,站在原地,“林老师。” 林皎与男人对视两秒,像是不愿意搭理对方似的,蹲下来牵住许吟的手,“明队现在不在局里,你就算离开这里,也找不到他。” 就在林皎试图说服许吟时,男人眯眼笑了笑,消失在拐角处。 林皎眼皮近乎本能地抬起,视线扫向拐角。 “他找到‘女鬼’了吗?”许吟突然说。 林皎站起,领着许吟往里走,片刻后轻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明恕没找到“女鬼”,却押着于孝诚进了各种书籍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出租屋。 明恕本来没打算这么粗暴地将于孝诚摁在墙上,老房子的墙壁实在是太脏,墙灰一蹭一身白不说,上面还有灰不溜秋的蛛网,着实让人恶心。 但于孝诚反应激烈,一见有人站在自家门口就使出吃奶的劲儿逃跑,这要不制服住,明恕回去就得让兄弟们笑话。 出租屋很窄,十多个平方,只有一室,门边狭窄的走廊两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厨房显然没怎么开过火,灶台上积着一层灰,扔在地上的干面已经生出小虫。 经过刚才那一挣扎,于孝诚显得格外狼狈,脸、t恤和牛仔裤的正面全是墙灰,一双像是淬了毒的眼睛愤怒而阴森地瞪着明恕。 一个正常的高三生,就算承受着巨大的高考压力,心理阴沉,也不至于对警察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与畏惧。 “你跑什么?”明恕一改面对王老师的温和客气,冷冷地看着于孝诚。 于孝诚用力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即便是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手臂上爆出的青筋仍非常明显。 易飞抬起头,环视天花板上的照明设备。 按理说,备考生的房间大多有不错的照明设备,这里却只有一个散发暗黄光芒的灯泡。屋顶中央倒是还有一个吊灯,右侧是一排射灯。但这些灯好像都无法打开。 易飞瞧见墙边的开关,走去按了两下,房间果然没有因此变亮。 而这两声却让于孝诚变得更加激动,“你们滚出去!” “也行。”明恕说:“但你得跟我们一起滚,滚进警车,再滚进警局。” 于孝诚的呼吸声充斥着凌乱的出租屋,几秒后,他突然大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恕说:“沙春死了。” 于孝诚脸上没有分毫惊讶,只有越发明显的愤怒和畏惧。 “你早就知道了。”明恕又道:“对吧?” 于孝诚气势弱了下去,不再瞪视明恕,而是躲闪地别开视线,“关我什么事?” 明恕说:“如果凶手是你,那就关你的事了。” “你在说什么?”于孝诚脸颊抽动得厉害,“我什么都没有做!” 明恕向易飞递了个眼色,易飞会意,开始在房间中翻找。 “别碰我的书!”于孝诚试图阻止易飞,却被明恕抬手一制。 “老实点儿!” “我和沙春没有关系!” “你认为你现在的过激反应能说服我?”明恕问:“8月23号,周六晚上,你在哪里?” 于孝诚脸颊一僵,“我,我在学校复习。” 高三暑假补课阶段,周六和周日并不强制上晚自习,但实验班绝大多数住校生都会主动来到教室。 明恕问:“谁能为你证明?” 九中的高三专用楼从来不缺老师和学生,于孝诚如果真的在上自习,能为他证明的必然不止一人。 可于孝诚却显得很是恐慌,半天未能说出话来。 “没人能为你证明吗?”明恕问。 于孝诚说:“我在上自习就是在上自习!不需要任何人证明!” 这话简直是气急败坏下的无理取闹,易飞回身说:“于孝诚,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确实与沙春的死无关,我会认真配合警方的调查。当然你也可以耍横,但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于孝诚说:“你威胁我?” 明恕说:“我在调查你。” 出租屋里除了床和写字台边的一张塑料凳,实在是没有能够坐的地方,明恕也不想坐,从易飞手中接过“蒹葭白露”发的教材,一边翻看,一边观察于孝诚的神色。 “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于孝诚不看明恕,却时不时看向明恕手中的教材,“我不懂有什么好调查。” “明年就要高考?”明恕说:“今年和去年,你也参加过高考。” 于孝诚好似被魇住了一般,忽然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你很勤奋,你为学习所付出的努力超过了很多人,但两次高考,都没有带给你满意的结果。”明恕道:“沙春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和她很像?” 于孝诚眼珠几乎定住,神情极为讶异。 “看来她说过。”明恕说。 “不!”于孝诚猛烈摇头,“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她没有跟我说过!” 明恕叹气,轻轻拍打着教材,“你一直这么激动,我只能先将你带回警局,等你冷静下来再说了。” 一同被带回重案组的还有刘美和龙天浩。和于孝诚相比,此二人虽也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都在正常范围内。 刘美长得很漂亮,化着淡妆,说起沙春时几度哽咽,“沙春老师很优秀,也很有人格魅力。” 方远航头一回听人夸沙春有人格魅力,问:“比如说?” 刘美止不住地叹气,“我是模特儿,不可能朝九晚五,有时突然来了工作,就只能和沙春老师协调换时间。沙春老师每次都很客气地说‘没关系,工作为重’。我很喜欢古筝,到‘蒹葭白露’上课之前也去过其他古风培训机构,没有哪个老师像沙春老师这样才华横溢,又通情达理。” 在面对刘美之前,方远航已经大致了解过刘美的工作和私人生活。 除了都喜欢古筝,此人与沙春几乎没有共同点,沙春最关键的特质——勤奋——在刘美身上得不到体现。按理说,刘美不具备成为沙春目标的条件,但有个问题警方却无法轻易放过,那就是在刘美来到“蒹葭白露”之后,与沙春的联系非常频繁。 她们互相加了微信,经常以文字或语音的形式聊天,甚至还多次打电话。 在沙春的通讯记录里,刘美的存在相当突出。 微信聊天记录可查,然而电话通讯记录就只查得到时间,查不到内容。 方远航问:“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刘美说:“聊古筝,还有其他民族乐器。沙春老师不仅会古筝,别的乐器也会,对民族文化也很有见解。你知道,我那种工作其实很肤浅,我学古筝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肤浅。和沙春老师相处,我真的受益匪浅。” 这番话看似无懈可击。但正是因为无懈可击,才更加可疑。 刘美不像能说出这些话,而且她说话时神情很僵硬,就像在背什么台词。 方远航斟酌一番,“沙春有没有夸过你勤奋?” 刘美挑高眉梢,“勤奋?” “你既要完成自己的模特工作,又要利用业余时间学古筝、了解民族文化。”方远航开玩笑似的笑了笑:“我就不行,下班之后什么都懒得干。” 刘美摇头,“我怎么能和沙春老师还有你们警察比呢?我工作又不辛苦,和你们不一样。不过你说起勤奋,沙春老师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人了。她经常说我不够努力。” 方远航问:“她对你说过这种话?” 刘美忽然尴尬地张了张嘴,“……嗯,她劝我认真对待生活。” “刘美在撒谎。”方远航一边快步走动,一边在电话里对明恕说:“凭沙春的性格,绝不可能对别人说‘你不够努力’。刘美说这话就像是知道沙春的死因,却刻意将自己摘出来!” 沙春的一对一学生里,明恕最怀疑的是于孝诚。但其他看上去没有太多勤奋特质的人,未必就如表面呈现的那样。 刘美是一个,龙天浩也是一个。 “我学不学古筝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热爱传统文化不行啊?”问询室里,龙天浩态度张狂,左手五根指头时不时颤抖。 电竞选手吃的是青春饭,十几岁就开始打比赛,二十出头就成了“老将”,实力与运气俱佳的能多打几年,受伤病困扰的只能黯然退场。 龙天浩今年才22岁,已经从职业选手沦为平台的签约主播,靠直播赚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