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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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抚琴之人走神,还被人家看了出来, 多少有些不妥, 好在抚琴的人是谢晖,他性子温和, 不会跟自己计较这些, 便道:“对不住了, 你如此好的琴艺,今日却是对牛弹琴了。” 谢晖忍不住笑了:“偏偏我就喜欢对着牛弹,其奈我何。” 棠梨也不禁笑了:“那作为牛的我当深感荣幸。” 谢晖:“这些东西不过是消遣之物罢了,你瞧那些百姓不懂这些,只一家人守在一起,一样过得快活自在。” 棠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此处水流平缓,船行的也慢了许多,能更清楚的瞧见岸上的风景,有捣衣的妇人,也有挑担叫卖的小贩,也有正准备下水捕鱼的船家,还有总着角的孩童,扯着一只风筝撒欢一般的跑,却不妨跑的太急,脚下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手里的线扯断了,风筝失了束缚飞上了天,那孩子哇的哭了起来,捣衣的妇人忙丢下石锤,跑了过去,扶起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土,拉着抽抽搭搭的孩子往不远处的风筝摊去了,买了个新风筝,那孩子顿时破涕而笑。 棠梨莞尔,小孩子总是比较容易满足,一个风筝就能喜笑颜开,只是有些奇怪,谢晖竟然能有这样的感叹,不禁疑惑的看向他。 却听谢晖继续道:“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本还有个meimei的,不是上回你见的那个,是我一母同胞的亲meimei。” 棠梨心道,谢晖所说的便是齐王那位未过门的正妃吧,刚落生便跟皇家订了婚约的那位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本来天生的王妃命,谁知运道有些不济,没两年就走失了,至今也无音讯。 便点点头:“略有耳闻。” 谢晖:“母亲怀着阿芙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因孕中失于调养,阿芙一落生便不大康健,也不似旁的孩子一样,可以出去玩耍,我便时常淘弄些玩意拿去哄她,那日我在外面寻了个扎风筝的人家 ,扎了一个大蝴蝶的风筝,想阿芙一贯最喜欢蝴蝶,便兴匆匆的拿去给她,想着,她便不能出去放,瞧着也欢喜,只可惜她并未瞧见。”说着俊脸上染上一层黯然。 想来阿芙便是他那个meimei吧,他这般神色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他拿着风筝回去,他meimei却已经走失不见了。 有时想想,棠梨真觉生在这样的世家大族未必便是好事,正是因为随着身份地位附带的东西,太诱人,才会有人惦记,并使尽阴谋手段去算计。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国公府这样的世族大家的嫡出小姐,若非有人暗里算计,精心布局,怎会无故走失,且内宅中的算计龌龊,有时候真让人齿冷,这位大小姐也只能说运气实在差了些。 正想着,却听谢晖道:“棠姑娘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棠梨愣了愣抬头看向谢晖,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此事,小时候的事棠梨哪会记得,她自己都是半截穿过来的,好在那时候年纪小,虽行为举止有些变化,大人也不会往别处想,只当是她病了一场的缘故,至于小时候什么样儿,并非不记得而是根本不知道,她记忆里的童年皆是前世的事,说出来,只怕这位大公子以为自己胡说呢。 只是,他这般问了,却不能不答,略想了想道:“大约七岁的时候,我病了一场,大约病的有些重,后来虽病好了,七岁以前的事便不大记得了。” 谢晖:“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棠梨点点头:“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跟爹娘来安州之后的事情吗。” 谢晖的神情颇有些遗憾:“这倒可惜了。” 棠梨摇头:“不过是小时候淘气的事罢了,如今我都长大了,也过得很好,想不起来也无妨。” 谢晖也笑了点点头:“倒也是,你如今这般很好。” 棠梨不想继续绕在这个话题上,便道:“令堂的病是个什么境况?大公子不若先跟我说说,我也好有些准备。” 谢晖:“若说母亲这病也有好些年了,刚说了怀阿芙的时候,病了一场,月子里又生了气,调养了几年刚见了些起色,阿芙便走失了,自阿芙走失母亲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方能下榻,却一直不见大好,太医名医不知请了多少,都说是郁结于心,若母亲自己想不开,便吃再多的药也没用。” 棠梨点点头,这倒是,她记得上次在国公府见过的那位跋扈的谢灵菡,瞧年纪跟谢晖的那位亲meimei差不多少,国公府这位长房的大娘子出身顾氏,必然心高气傲,既她所出的嫡女跟小妾的庶女年纪一般,想来是在她怀孕之时,丈夫纳妾,且从那个跋扈的谢灵菡,便不能猜出她娘是个什么货色,孕妇本来就敏感,偏又遇到丈夫纳妾,还弄了这么一个狐媚子不知礼数的妾侍,心中郁结难遣,不病才奇怪,后来又遭受了女儿走失不见的打击,自然是病上加病,若非心存找回女儿的希望,估摸都撑不了这么多年。 想到此,抬头却对上谢晖的目光,自从这次在岳州见面,这位大公子总是用这种似有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的目光看着自己,很有些奇怪。 大约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奇怪,谢晖收回目光,略低头,抚弄了一下琴弦,顿时一串泠泠之声,从他修长的指尖滑出,便只这么随意一拨也极是悦耳。 抬起手道:“母亲见到棠姑娘,应很欢喜。” 棠梨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医术,遂道:“大公子尽管放心,棠梨必尽全力医治令堂。” 谢晖却并未道谢,点点头:“没准母亲见到你,病就好了也不一定。” 棠梨摇头失笑:“怎么可能,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若想治病还需用药才行。” 谢晖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说话不过几日,便到了,棠梨此次进京乃是匆忙成行,想着看了诊便回转岳州,便只带了梅婆婆,甘草本缠着要来,让梅婆婆数落了两句,只得作罢。 虽只带了梅婆婆一人,但船上却有好好几个使唤婆子,这一路行来倒是分外妥帖周到。 棠梨已然收拾妥当,等着船泊停靠岸,忽见码头上一字排开十几辆马车,丫鬟仆妇小厮管事的有几十人之多,虽人多却并不吵闹,极有规矩,那马车也都是翠玉华盖,一看便非寻常人家能有。 棠梨暗道莫非今日来了什么了不得大人物? 正想着,便听梅婆婆低声道:“是国公府的马车。” 棠梨一愣,随即释然,原来是接谢晖这位大公子的,只不过若是接大公子,应该管家来吧,便有主子来,也该是同辈的兄弟,可这码头上的阵仗瞧着像是来了女眷。 她记得谢晖好像是个跟顾家订了亲事,却尚未成礼,那位顾家姑娘想必不会来接自己的未婚夫吧,难道是那个谢灵菡? 棠梨都不信,那个谢灵菡刁蛮任性,且瞧着极怕谢晖,躲还来不及呢,那还有往前凑着找不自在的理儿。 不是妻子不是妹子,还能是谁?棠梨真猜不出了,却听梅婆婆低声道:“是顾大娘子的马车,马车旁边的那个顾婆子是大娘子身边的管事mama,我曾见过几回,她自来不离主子左右的。” 棠梨一惊,心道,不说这位大娘子病的厉害吗,若非如此,谢晖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岳州去请自己啊,怎么如今却能来码头接人了,此事当真让人想不通。 纳闷的功夫儿已经放好了连桥,棠梨扶着梅婆婆的手走了过去,一上岸便瞧见当头那个穿着颇体面的婆子几步上前:“老奴给姑娘请安,姑娘一路辛苦。” 这婆子面容可亲,只是神情有些过于激动,棠梨一时有些不大适应:“mama不必多礼。” 那婆子却上下打量棠梨一遭道:“像,真像,越瞧越像。” 棠梨给这婆子一连几声像真像的说的越发糊涂,忍不住问了句:“像什么?” 那婆子却并未答话,后面的车门开了有个颇激动地声音道:“快,让我瞧瞧。” 棠梨愣神的功夫,已被那顾mama扶着送到了车前,车厢里歪着一位贵妇,容颜端丽,身姿纤弱,虽上了妆却仍透出遮不住的病气,不过目光却异常的亮,这种亮甚至驱走了些许凝结在她眉心的沉沉郁色 ,使的她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精神。 上次进京虽常去国公府走动,可这位大娘子却一直病着,闭门不出,便是老太君的寿宴也并未出席,所以棠梨并未见过这位大娘子,今日算头一回见。 这一见却莫名有些说不出道不名的感觉,眼眶莫名有些酸意,略稳了稳心神,便要蹲身行礼,只是这礼并未行下去,便被那贵妇人拉住了手:“上车来,让我好好瞧瞧。” 旁边两个婆子扶着棠梨上了车,一上车,那妇人便拉着棠梨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许久,那一双白皙却枯瘦的手,颤抖着划过她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半晌方放下来道:“这些年……”说了三个字便仿佛噎住,再也说不出旁的来了。 车外的谢晖道:“虽开了春这码头上仍有些凉,母亲还病着,不宜在此久留,不若先回府,如今阿芙就在您跟前儿,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有多少话不能说。” 那贵妇抹了抹眼泪:“是了,倒是我糊涂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快些回府才是。”顾婆子把车门关上。 谢晖方吩咐了一声,车队行了起来。 纵然再傻,此时也能猜出大概了,为何谢晖不远千里跑去岳州请自己,根本不是为了他母亲看病,而是把自己当成了他走失多年的妹子了。 棠梨忽觉有些荒谬,她虽早知自己并非便宜爹跟娘的亲女儿,却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跟国公府这样世家大族扯上干系。 更何况,这境况岂止是扯上了点儿干系,虽常听人提起这位国公府走失的大小姐,却万万想不到,会是自己啊。 怪不得谢晖前几天一个劲儿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小时的事呢,还跟自己说了那么一大篇兄妹情深的故事,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他妹子了。 可自己怎会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根本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想到此开口道:“夫人思女心切,郁结生疾,缠绵多年不愈,此是心病虽不好医却非不可医,夫人安心,棠梨必竭尽所能,医好夫人之疾。” 顾大娘子愣了愣,刚要说什么,旁边的顾婆子忙道:“大娘子,事到如今也不用急在一时了,且先回府再说吧。” 那夫人叹了口气:“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虽如此说,手却未放开,始终紧紧抓着棠梨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人就不见了一般。 棠梨也不知该说什么,从心里她觉得此时很有些荒谬,却也明白堂堂国公府断不会胡乱认亲,更何况还是亲女儿,必然是有根据了,可是什么根据呢,一般这种失散多年认回来的戏码就没听说过凭长相的,更何况虽这位顾mama言之凿凿说自己跟她家大娘子未出阁之时如何如何像,却也只是她自己说罢了,再说,世上的人有千千万,长得有些像也并不一定就是母女。 所以长相并不靠谱,得有确切的根据,像那些故事里讲的胎记啦,玉佩,长命锁一类的,长命锁,棠梨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莫非是这个长命锁。 她还记得梅婆婆曾说自己这把长命锁并非寻常市面上能见的东西,便宜娘也是屡次叮嘱自己不能弄丢了,这次来京之前,便宜娘还特意检查了一遍,看自己是不是戴着呢。 难道是因为这把长命锁,不,怎么可能,这长命锁乃是自己贴身之物,从未视于外人,国公府又是如何知道的,并由此确定自己便是那个走失多年的大小姐。 棠梨百思不得其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国公府,却并未声张,而是从侧门进去,换了软轿再至内宅,这位大娘子病体未愈又强撑着病体乘车去码头累了一场,回来便有些撑不住了,靠在炕上脸色颇有些难看。 旁边的顾mama急忙从炕边儿的匣子里,拿出一个药丸子来,用温水化开,便要服侍着大娘子吃药,棠梨却道:“且慢。” 那顾mama一愣,疑惑的看向棠梨。 棠梨道:“我可否看看这药?” 大娘子目光柔和,点点头,顾mama把药盏递了过来,棠梨接过,放在鼻下闻了闻:“可有药方?” 顾mama摇头:“这是侯寻一位有道高僧为大娘子配的灵药,姑娘不知,先头未服药时,大娘子连榻都起不来的,如今却好了很多,人也有精神了,因是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故此并无配方。” 顾mama何等人,一见棠梨的神色脸色便是一变:“这药可是不妥?” 棠梨暗暗冷笑,岂止是不妥,是大大的不妥,这哪里是什么治病的灵丹,分明就是催命的毒丸,不过也难为这人费尽心机,竟然能找到这个来入药。 只是这顾婆婆刚说了这灵丹乃是侯爷寻一位高僧所配,这侯爷自是指的国公府如今的家主了,也就是这位大娘子的夫君,谢晖的亲爹。 自己若直接说这灵丹有问题,只怕不妥,更何况大娘子如今服用之后,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人家可是夫妻,总不会宁可相信自己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己的丈夫吧。 想到此,便有些犹豫,是不是该说出来,正想着,便听大娘子道:“你莫怕,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大娘子声音跟她的神色一般柔和,目光中是坚定的信任,棠梨忽有些惭愧起来,自己如今是怎么了,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竟忘了自己是个大夫了吗,做大夫首要便是医德,如此干系性命之事,岂能隐瞒。 更何况,眼前这位温柔可亲的妇人,极大可能还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娘亲,若果真如此,自己若隐瞒这药的害处,岂非是害了自己的母亲。 想到此脸色肃然,开口道:“不瞒大娘子,若我所料不错,这并非治病的灵丹,之所以大娘子服用之后感觉精神好转,是因这药里加了一味阿芙蓉。” 旁边的谢晖却脸色大变:“你是说这药里有阿芙蓉?怎么会?” 大娘子见儿子脸色不对,忙道:“阿芙蓉是药吗,晖儿知道?” 谢晖:“母亲这阿芙蓉盛产于南燕之地,虽也算药材却不可久服。” 大娘子:“若久服会如何?” 谢晖看了棠梨一眼:“久服便会成瘾,一旦成了瘾便再难戒掉,我曾见过一个例子,成瘾之后若不再服用,便会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娘子听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比这冷汗更让她觉得森然的,是拿这灵丹给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丈夫。 第185章 又来认亲 正说到此处, 忽听外头有囔囔靴声,接着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怎么都在外面守着,大娘子病着,跟前儿少人了伺候怎么成, 愈发的没规矩了。”说到后面一句,先时的温和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严厉威慑,一听便是久居高位之人。 那些婆子想是颇惧这位家主不敢辩驳, 只是一叠声的认错。 大娘子眼中瞬间翻腾起似恨似怨的复杂情绪, 却扫过棠梨的时候, 归于平静, 神色也恢复了平和开口道:“是我嫌她们在跟前儿乱,都遣了出去,你怪她们做甚?” 外面的人顿了顿道:“既是大娘子给你们说情,今日之事权且记下, 日后服侍主子若不尽心,一并重罚, 下去吧。” 那些人谢了主子不罚之恩,接着蜀锦平针绣如意牡丹的帘子打起, 进来一位头戴冠冕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 大约是刚从朝堂下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谢家是以战功显赫, 而自老公爷之下除了袭的爵位, 却并不再入武职而是做了文官, 而这位谢候也极为斯文,五官气质,谢晖真是像足了其父,且这位谢候保养得当,身姿修长并未有中年男人发福的迹象,跟谢晖站在一处,不像父子,倒像兄弟,完全可以相像出当年这位谢候风华正茂之时的风姿。 谢伯渊一进来瞧见棠梨方知有客,微微一愣道:“这位是?” 谢晖刚要说话,大娘子已先一步开口:“这是晖儿从岳州请来的叶神医。” 谢伯渊打量棠梨两眼,大约是见棠梨年纪太小不像个大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并未发作,而是道:“吃了那灵丹不是觉得好多了吗,怎么又请大夫?可是那灵丹吃完了,不妨事,回头我再去庙里走一趟便是。” 大娘子:“你公务繁忙,我不能为你分忧也就罢了,还要累你四处求医问药,着实为难你了。” 谢伯渊:“大娘子此话从何说起,你我是夫妻,本不分你我,我说什么为难,只是你病的年头长了些,只怕寻常大夫不能医治,若你吃着这灵丹有用,不若选个日子,我陪你去庙里走一趟,一是求药二来也拜拜菩萨,那观音庙极灵验,说不准你这一拜病就好了,比寻什么神医太医的都强。” 这话当着棠梨说可实在有些不客气,就差直接指着棠梨的鼻子说,你是庸医,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