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韶音仙子停顿了一下，望着杯中微晃的茶水，良久才带着怀念开口道：“事情要从至少八千年前讲起……” 她闭上眼睛，让回忆的画卷在脑海中徐徐铺开。 八千年前，韶音还是雪莲峰上一朵没有灵智的冰莲。 她从上古时就生在冰池里，由于花朵没有时间的概念，悠长的岁月对她而言，仿佛也在眨眼之间。 像她这样生在雪山巅寒冰池的雪莲，是一种相当名贵的药材。就像她平时带着雪梨采集、种植的灵草仙药一般，他们这样的灵植本身就是灵气所化，虽然有灵气，但如果没有特殊的造化，是不会开灵智、也不会化形的，更不可能成仙。 韶音亦是如此。 她是生在最高峰、药效最好、最难触及的一朵。正因如此，两三千年过去，采药的仙人来来往往，却始终未能采摘到她，她长成了一朵枝繁叶茂、盛放美丽的巨大雪莲，堪称雪山至宝，甚至有了得了她一片花瓣就可百病全消的传闻。 然而饶是如此，她仍是没有意识，没有思维，只是一种特殊一些的奇珍异宝，与其他药莲一样，静静地在雪山峰巅的寒风中待人采撷。 变化只在数千年前的一日。 韶音还记得自己最初的记忆。 那是小小的白狐狸，迎着漫天的风雪爬上了陡峭的山巅，将它用叶子裹着小心翼翼守着带上来的一滴的灵泉，轻轻滴在她的莲心。 就在那一刻，韶音开了心窍灵识，真正成为了灵莲。 她凭着蒙昧的灵识看到了眼前开心地对她摇尾巴的小白狐，它正欢喜地转来转去。 从那一刻，韶音明白了她的一生将与白狐连结在一起，她们从一开始就结下了因果，终有一日，会需要她来报恩。 第124章 那真是一只很小的白狐，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尾巴，因为顶着风雪跑到山顶来，整只小狐狸都显得很狼狈，爪子也走得裂开了。 它口中叼的是一片很小的心形叶片。 它就用这一小片叶子舀了一瓢水，叼在口中使劲护着一路走到山顶来。也不知道它这一路上洒了多少，韶音甚至不敢确定它是试了多少次才成功的，等走到山顶时，一叶子的水只剩下小小一滴。 而它将这滴水赠给了她。 那时，韶音的灵智初开，亦尚且蒙昧，还不等她看清小白狐的样貌，它就已经转身跑了。 从那以后，韶音便知道这只小狐狸时常会到山巅来。 它每日会到山顶来一次，叼着那一小片带着灵泉的叶子。算起来，它要从清晨便开始登山，约莫未时爬到山顶，在山顶休息一小会儿，有时候会午睡片刻，一般申时开始下山，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回到住处。 雪莲峰山壁陡峭，不少地方仅容落脚，纵是神仙难以登顶。韶音简直想不到这只小狐狸是怎么将小小的爪子放在难以攀爬的峭壁上，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随着过来送水的日子渐久，小白狐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小模样越来越狼狈，不难想象它其实经常从山壁上滑落，摔得伤痕累累，但它还是每日都上来。 运送灵泉哪儿有那么容易，有时候小白狐拖着伤好不容易叼着树叶爬上来，叶子里就已经连一滴水都没有了，它只能惊惧地围着叶子转，看了半天发现真的没有后，难过地伏在灵泉边，无助地低低啜泣。但它带着伤跌跌撞撞地走回去，第二天仍旧再上来。 韶音本是开不了灵智的药莲，一滴灵泉只能让她有朦胧的意识，如果要浇灌成仙莲，需要很多很多灵泉。 但随着得到的浇灌越来越多，韶音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明。 她不能动弹，但是可以用灵识观察。她常常静悄悄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或者看这只小白狐。 她猜测这座雪山山腰的位置应该有一汪难得的灵泉，集天地之灵气，有助于万物修炼化形，但是要将灵泉浇上来很不容易。小白狐递给她的灵水，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 另外，她发现这只小白狐身上有充沛的灵气。这座山虽是灵山，但是天寒地冻，环境过于恶劣，除了包括自己在内灵气所化的药莲，并没有别的生灵，冰雪覆盖稍少的地方或许有些灵气所化的植被，但是并没有动物。这只小白狐是雪山上下唯一一只活物，它恐怕也是山间灵气所育的灵狐，但是并没有开灵智。 明明是灵狐却没有灵智。 而且韶音不明白它明明没有灵智，为什么甘愿千辛万苦地爬上来浇灌自己。 雪山每隔四十九天会有一场极度恶劣的暴雪。 但每当这种日子，小白狐仍然会顶着风雪再上来，哪怕这种天气它是没有可能成功送到水的。 有一天，小白狐上来送灵泉时，正好遇到千年难遇的大暴雪，几乎要将冰池里的雪莲全都吹跑。 韶音打开了花蕊，让小白狐躲在她的莲心里，然后她闭紧花瓣，在狂风暴雪中将它死死护在花叶间，将自己的莲蓬和藕根喂给小白狐吃，硬是生生熬过了三天三夜，将小白狐保了下来。 再过一日小白狐叼着叶子上山巅来的时候，韶音能够说话了。 她对小白狐道：“你不要再把灵泉浇给我了，你自己喝吧。我很难成仙的，你自己喝了会更快。” “嗷呜嗷呜！” 小白狐留心地叼着叶子，开朗的叫声叫得含糊不清，然后它低下头，欢快地将保存下来的灵泉浇在韶音的莲心。 韶音无奈，只好由着它浇水。 小白狐自己不喝灵泉的水，将它能弄到的所有灵泉水都浇在韶音莲心上。 她们就这样相伴了近五百年。 直到韶音终于被浇灌成仙。 她身为上古药莲，受灵泉浇灌，逆天改命，一经化人就是仙身，没有上古神祇之魂，却有上古之身。 因为她原形极为罕见贵重，她在九重天上亦极受敬重，同时一化形就有上古天神之力。因此韶音将小白狐藏于冰池一朵莲心中，将自己栖息的雪莲峰整座搬到了九重天上，并在九重天东天一隅定居，平日里钻研医理、照料小白狐，四处寻找能让小白狐成仙的方法，想要报恩。 韶音身为上古药莲，天生就有治病救人的天赋。她自开灵智，就自然通了医理药理，还极善融会贯通，八千年前仙界的医道亦尚且浅显，医仙人数也不多，韶音没多久就在九重天上有了名号。 但随着她医术渐长，修为大幅提升，韶音想要帮助小白狐成仙的时候，才发现它身上竟少了一魂一魄。 雪梨听到这里，不由一惊，重复道：“少了一魂一魄？！” 韶音将茶盏握于掌心中，淡淡颔首道：“不错。” 她道：“世间生灵生来，身上应有三魂七魄，魂魄俱全，方得清明；失魂落魄，神智不齐。小白狐明明是天地育化而成的灵狐，身上却只有两魂六魄，虽然同样活泼乖巧，作为灵兽尚且无碍，但是想要开灵智却是不可能的。” 雪梨不觉提起精神，惊诧道：“怎么会这样？” 韶音一顿，被勾起了当时的回忆。 她一开始发现小白狐居然只有两魂六魄的时候，也很吃惊。 难怪它懂得爬到山巅来给她喂水，如此通灵性，却始终未开灵智、未能成仙。 韶音道：“具体的情况我也很难说准确，按照我的推演，它有可能曾经仙逝过一次，前尘往事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就算有前世，年纪应该也不大。后来经过多年浑沌漂泊，才因心无恶念，在雪莲峰的灵气中再度化形为小白狐。只是原本的魂魄已经消散了，所以没有聚齐，只得其中两魂六魄，就变成了这般。” 雪梨忙问：“那怎么办？” 韶音轻轻叹了口气，道：“很难办。” 发现小白狐少了一魂一魄的时候，韶音亦很震惊。 哪怕她天生通医理、能治百病，这种情况也不是她能应对的。在仙界无毒不可解，无伤不可补，唯有魂魄是诞生之日就有定数，多一条少一条都不可能，如果要补小白狐的魂魄，就势必要取他人的生魂来弥补。 这可是至邪的邪术。 韶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自己的一魂一魄来补小白狐的神魂。 雪梨听到此处，大惊失色道：“取魂补魂，这不是妖魔之道吗？！” 韶音摇头道：“夺害他人神魂生命为自己所用，害生者、活死人，视为邪道。但若是以自己之身救助他人，在不损害他人意志健康的情况下，取死者身、生者血，救他人性命，便为医心。” 韶音说：“再者我本就是药莲，本不该有魂魄。我的神魂本就是被它引来的灵泉赋予，用我的魂魄来修补它的神魂，最是合适不过。我当时也觉得此举未必是必死，毕竟我本是药莲，既然灵泉能够赋予我一次神魂，未必不能有第二次，即便失败，也不过是还恩。故而我将补魂的地点定在山腰灵泉中，做了充分的准备，便替它补了魂。” 雪梨听得心惊rou跳，追问：“那后来成功了吗？” 韶音嘴角含笑，回答：“自然是成功了。” 雪梨听到答案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自己傻。若是没有成功，姨母哪里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与自己说话呢？ 韶音却是一滞，思路又继续飘回千年之前。 小白狐神魂补齐以后，由于得了韶音的仙魂，当场便同时塑成了仙身。只是刚补好的魂魄尚且脆弱，它虽有仙身，去仍是花了千年才有朦朦胧胧的意识灵智，又过千年，才终于能化人身。 韶音说：“从那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在雪莲峰。因为她是冰天雪地中所化，我就给她起了名字叫雪心。雪心开灵智后不知为何非常怕冷，一到冬日就吓得瑟瑟发抖，有时甚至动不了。她的怕冷一般人不同，一般人是真的觉得‘冷’，而她是‘怕’，就像你怕打雷一样。我身为冰池雪莲，是不畏寒的，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但因为如此，我才想办法创出了‘融雪之术’，来在冬日帮她消除寒冷。” “在有了融雪之术后，雪心畏寒的情况就好了不少。” “她和我一起在雪莲峰中钻研医术，她在医道上很下苦工。但因为补魂之事有违天道，雪心是注定不能外出见人的，故而通常由我在外宫接见访客病患，或者外出搜罗医书仙草，雪心留在内宫中钻研医术，我们两人时常会一起讨论医道。” “不知不觉雪莲峰的名望日益鼎盛，但外人只知道雪莲峰中有我，从不知道雪心。其实我们平时用来治病救人的仙术药方中，起码有三分之一出自雪心之手。我对此很是愧疚，但我问过雪心后，雪心却这样答我——” 韶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轻抿了口茶，复述道：“雪心说，‘既然已经掌握生死，又何必在意名利？无论是谁治好的病人，治好多治好一个人，世间就少一场生死离别，少一次骨rou分离，愿世间唯有欢合，没有悲离。’” 女子清明的声音犹在耳边，让韶音不由有片刻的失神。 其实韶音还问过她当初为什么会千辛万苦用灵泉来浇灌自己，雪心的回答也是相似。 雪心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在医道上的造诣与其他人不同，我隐约觉得若是你这样可治百病的雪莲能化身为仙，一定能改变很多事情的结局。至少很多亲爱之人，不会再因疾病而阴阳相隔。有时死了也就罢了，但我怕留在世间的人，会很痛苦伤心的。” 雪心说这话时有些难过，就像她曾对什么人心有愧疚、放心不下似的。 韶音微微恍惚后，才从走神中回过神来，看向雪梨。 雪梨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头顶的白耳朵无意识地一动一动的，显然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很紧张，雪梨的五官轮廓与雪心很像，就连喜好性格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韶音忍不住摸了摸雪梨的脑袋，说：“对了，有一件事我要说明一下。” “嗯？” 雪梨歪脑袋。 韶音解释道：“我与雪心共享魂魄、一起生活，她有恩于我，我亦报恩于她，虽说她开灵智的时间比我晚很多，但我们相识甚早，如果从仙龄算起，我们二人也没有差很多，别的关系都不是很合适，因此就拜了姐妹。我是jiejie，她是meimei，所以……” 雪梨疑惑地接口：“所以？” 韶音道：“……所以我真的是你姨母。” 第125章 这句话一说出口，韶音自己心里都有些复杂。 当初她在凡间没有仙界的记忆，让雪梨喊她姨母，并没有想太深，只是觉得直接让雪梨直接喊她娘或者干娘，她其实没生过孩子，实在太过古怪；若是喊作师父、仙子或者其他，好像又太过生疏。多方权衡之下，觉得姨母这个称呼合适又亲近，是刚刚好的。 哪里想得到她与雪梨竟真是这样的关系。 雪梨闻言亦是吃惊。 她不禁出声唤道：“姨母！” “听到了，宝贝。” 韶音将雪梨抱过来，搂在怀里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