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只是心里越乱,越是要稳下来,才越有可能解决问题。 七百年的智慧和阅历不是摆设,池罔凭着自己强大的定力,镇静下来。 他再次强调道:“砂石,无正谷在哪里?” “我我我……我不知道。”砂石小声说,“小池,我总觉得你现在不太对,你要去哪?” “我想去北边江岸的最西边,我好久没去过西边了,我一直怀疑,无正谷在……”池罔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对于无正谷所在何处,这些年我虽然多有猜测,却一直没有十足把握。我们先往西边走,这一路大概需要一段时间了。从这里到江岸边,以正常速度需要月余,再去西边还要半月,但以我的速度……” 砂石小心翼翼的打断道:“那你要路过许多地方的话,池罔,就不用这么着急赶路了吧?你要不要我给你报一报地点,顺便沿路救几个人?” “先不用,我现在没心情。” 池罔先是回绝,一路都十分沉默。 夜间山路难走,池罔跃上了一棵树,在树上等待天亮后再继续赶路。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第一缕阳光洒落人间。这个时候,池罔叹了口气,改口道:“如果有距离不远的濒死病人,可以告诉我。” 被晾了半宿的砂石顿时欢喜道:“好!小池重新打起干劲了,真棒!” 池罔嘴角一牵,露出一个像微笑,又不像笑的模样。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不是重新打起了干劲,我只是觉得现在很……空,便想找一些能让我觉得真实的事情去做。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当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天,我说不定会怀疑现在一切的存在。” “我好像有点没听懂……”砂石懵懵懂懂道,“小池,你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慨?” 池罔随口搪塞了过去,“毕竟活得久了,以为世上的事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几件,不断循环上演。却没想过……永远都有意想不到的事等在前面。” 天亮后,酒馆客房里醒来的房流一脸错愕。 才一个晚上,小池哥哥怎么就不告而别了? 说走就走,一个字、一句话都没给他留,完全不顾忌他会作何感想,这还真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房流还在伤心着,就发现了令一个让他更加恼火的事实——去敲和尚的门也没人应,推开一看,怎么连这头秃驴也跟着一起没影了? 仔细想来,自从春后江水化冻,池罔在江北的行动,无不与那和尚同行同止,就连消失都不落单,十分齐整。 果然是一起走了吧? 房流收拾了细软,拿出联络无正门门主的乌鸦药引,准备追随乌鸦而去,尽快跟上池罔的步伐。 可是他下了楼,出了酒馆,就看到了一群江北的百姓们聚集在天山前,他们深受鞋教多年蒙蔽,此时仍然难辨是非,还在为鞋教覆灭的事与官兵对峙。 官兵被这群愚民缠住,动手也不是,不动手自己都要被人打,左右为难之际,就看到房流出来,顿时大喜过望。 很快就有小兵跑过来,有些拘谨的行了一礼,笨拙道:“王、王爷,天山教……” 结合此时此景,房流自然明白这口舌笨拙的小兵是想请他去做什么。 他看了看远处一望无际的群山蓝天,外面是天高地远的自由自在,还有那个像风一样抓不住、摸不透的小池哥哥。 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群情激动的老百姓。 男儿立业扬名,方有立身成家之本。 他今年十六岁了,在江湖上胡混数年,混出一身偷jian耍滑的本事,在明了事理后,知道那并不值得自豪。如今他在无正门的一点成绩,还是依仗着池罔的荫蔽,才以皇储之身,在前朝的江湖门派中,险之又险的坐上了副门主的位置。 从去年至今数月间,池罔给他讲了那么多书,教他的不止有知识,还有“做人”二字。 既然他不愿放弃自己的皇储身份,也不愿意离开无正门,那就该在每一个取舍间,放弃他的意愿,去承担压在他肩头的责任。 房流做出了选择,将乌鸦的药引收了起来。 他神色沉静镇定,对那小兵道:“我过去看看。” 在远处山上,房流不知道的是这里有两个默默观察着他的姑娘。 步染叹了口气,“薰姐,流流长大了,学好了,也有野心了。” 房薰拍了拍她的肩,“这是好事,染染。你精熟政务,他若是愿意回朝廷,你多带带他。” “你没看到他这次在江北的作为吗?他这样下去,那我们的任务就永远完成不了了。”步染神色郁郁,“可是我也是看着流流长大的,真的不愿意对他下手。” “你不要这样想,染染,看着我。”房薰双手搭在步染的肩上,认真对她说,“任务是任务,但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做坏事,是非对错,心中要有一杆秤。” 房薰坚定道:“一定有两全的办法,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崽子要是想学,你不想教他,就别管他,但也别害他。” 步染一拧眉毛,“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这样的人吗?你长年不在皇都,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都长,对他自然是有几分真心的,我怎么会狠心去害他?” 房薰顿时瞪圆眼睛,“什么真心?这兔崽子向你献了几年殷勤,心机得我都觉得瘆得慌,你还喜欢他?” 她挣开房薰,“我喜不喜欢他你还不知道?快别扯淡了,说点正事吧。有一件事,我确实有些在意。” 步染正色道:“你在天山教耽搁多年,称霸江湖这一条主线到现在进展太少了,你该好好经营一下了。” 房薰哈哈一笑,“你以为我在这里待了几年,结交的风大哥是摆设吗?风云山庄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那你也是时候回去主持一下,去摸摸江湖门派的底了。现在没了系统指引,这些情况只能靠咱们自己去了解。” 步染心中捋清关系,有些担心道:“尤其是那个‘无正门’,流流和这个前朝组织有关系,但我还不能确定他在里面到底起着什么角色。这个江湖组织存在了不止百年,查到越多的线索,我越觉得……心惊。” 房薰倒是十分轻松,“行啊,交给我吧。我倒是想念那个美得让我心静的小池大夫,吃饭的时候有他坐在对面,我都能多吃一碗饭。” 步染交代清楚,率先往回走。房薰俯瞰天山下的城镇,感叹道:“住了好多年,我还是喜欢这边的雪山和草原……唉,染染发令,得回去干活了。” 第81章 子安刚追出来的时候, 其实没抱太大希望。 池罔开始截获能量后变得愈发强大, 他没有办法通过系统进行追踪。除了最原始的手段,他现在无法打听到池罔的去向。 所幸,池罔并不是没有留下一点踪迹。他这一路上顺手救了一些人,子安每到有人的地方, 就会寻人打探池罔的行踪, 一路问下来,真叫他功夫不负有心人,问出池罔的行踪。 也不难推测出,池罔是在往着沿江的西边行进。虽然子安总是晚他一步,但磕磕绊绊的, 却一直在正确的方向追在池罔的身后。 这一个多月中, 子安愈发向西边靠近,他不是很确定池罔想去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个城镇时, 偶然听到街上的人在聊着一件事——开春时, 在爆发第二次瘟疫前, 那一场快被人遗忘的江中地震。 越是往西, 越能听到许多行人在谈论此事, 那一场江中地震,江底大动,沿江被水淹了一片, 谁也没想到, 这一场大地震, 居然将数百年前沉没在江中的罗鄂岛国遗址,给重新震了出来。 在瘟疫事歇、鞋教伏诛后,住在西边的人们,居然多了一件新谈资。 这可是江北西边新兴的活动,小家小户的都玩不起——在阳光晴朗的日子,江边会停着各有特色的画舫,这都是提前被人重金包出去的舫船,从江岸出发把船开到江中停止,就能透过水面,看到江底下旧罗鄂国的宫殿遗迹。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子安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池罔的去向。立刻动身,马不停蹄地向西追了过去。 事实上,子安的判断没有错,池罔也是在到达西边后,才听到了关于故国的消息。 西边江沿岸下了几场雨,天色一直阴阴的没有光亮。 池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久没说话,在砂石都开始惴惴不安后,他才淡淡道:“去看看吧。” 砂石问:“不去无正谷了?” 池罔语气平常的回了一句:“我在想,我现在出发的话,是不是时节不太对?宽江冬天上冻禁止行船,可是当江面冻实后,为什么几百年来,都不允许行人来往?” “……因为总是有人在冬天尝试过江,可是这些人都没有回来,这件事本身就不合常理,然后我又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细节。” 砂石当即就不说话了,谁料池罔又说:“这一路我想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我和沐北熙同朝君臣那会,就发现过端倪。” “北熙一到冬天,就会消失数日。他养了个模样声音酷似他的替身,是以从没罢过朝。但他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池罔背起自己的药箱,道:“这次来,我想先去看看西边江岸的船坞。有几百年没来过,不知道现在他们有什么样的船,我叫他们开一艘出来,然后等明后天雨停了,阳光最好的时候,再去江中看看。” 那船坞也是无正门名下的产业,地处偏僻,所以门中人来的不多,池罔与里面的人对了暗号,很顺利的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 船坞老板难得见到门中的同伴,十分热情的招待,却并不知道池罔就是门主。 池罔问及目前最新的船时,老板十分自豪地介绍了凝聚了他一家几代造船人的智慧的新船设计图纸,只是造船费用高昂,没钱把它在现实中打造出来。 船坞老板请池罔向门内带话,申请更多的钱去造新船,池罔当场就做主批了。船坞老板这时才意识到池罔的身份不一般,忙对他更加恭敬了。 池罔在外独身行走多以易容面目示人,过分的美貌有时会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如今的他不想被人过度注意,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他也不需要用原来的模样,去勾搭不该勾搭的人了。 今天天色阴沉,就是江上出船也看不清水下的东西,天老爷的安排池罔改变不了,只能在江边再等一天。 闲着也没事做,池罔在西边见到了兰善堂的医馆铺面,他本就是兰善堂暗中的主人,过去顺手帮着处理了一些疑难杂症,又救了几个病危之人,成功被砂石计入了救治人数里。 砂石都表扬他:“小池,最近很有干劲呀。我现在能给你愈发放宽‘救治濒死之人’的条件,每次收获截取的能量,我都一直用来在默默完善我的功能。” 池罔看向阴雨连绵的宽江,细雨在江面上打出一片片细小的涟漪,倒很是好看。 他出神的看着江面,自语道:“你越发厉害了,估计很快就会知道更多关于我的秘密。” “我现在就能去查,但是我没有。”砂石声音放柔了,更像一个奶气的孩子,“当你是朋友,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说,我就不会去看。说话算话,要不罚我变成小狗。” 想了想,砂石连忙补充道:“当然,危及你生命安全的特殊情况不算在内。” 这一等,没想到足足就等了好几天,西边下了场雨,连日阴云密布,等到天色重新放晴时,已经是第四日的早上。 池罔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阳光充足的日子,便叫人开了船,载着自己去往江中。 只是池罔出行前,显然对今日江面上的拥挤没有正确的预估。 本地的居民似乎也被大雨闷了好几天,见到太阳重新出来,无不相约出游,而最近风行的江上活动——观赏江中罗鄂古国遗迹,更是受人欢迎,十分火热。 池罔在船舱里出来时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江上会有这么多船。于是忙叫人把船开得远远的,远离几艘乘满了客人的画舫。 船在江面上滑过,池罔站在船舱外,看着水下隐隐约约的残垣轮廓。 果然随着开春时的那场地震,江底不知发生了改变,也是因缘际会,竟然把那旧时的岛屿重新托了上来。 池罔被江风吹得头发散开了,他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心情却有了起伏。 在过去的七百多年里,他都没有回来看过。 他的父母至亲葬在江北的岸上,他的族人后裔远迁关外另谋生计,这一片故土不复存在,他回来能做什么?不过是徒生感叹。 而如今旧时辉煌的模样,也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了。他命人将船远远避开,自己回舱内摘了易容,除了外衣,只留一身单薄的贴身里衣,也不怕冷,一头扎进了江中。 水面下数米的江水都十分清澈,在充足的日光照射下,水下的环境rou眼可辨。 池罔自幼时起水性就极好,这几乎成为了一种不可能忘记的本能,更别说他习武后,气息更是深长。 在水面上随便吸一口气,他能在江中待上许久。他跳进水里那一刻,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如鱼得水,他这是回家了。 他在水底睁大眼,能看见的东西形状都发生了改变,人眼在水中所见,与水外所见大不一样。他辨认出江中已经生上水草的白色石块,一路向江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