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他自报家门:“在下方行简,云县人。” 他脸也红了:“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猛烈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没名字?”他诧然挑眉。 “嗯,没有,从未有人给我起过。” 她眼中盛芒似星,让他脑中一烫,不由热忱道:“我给你起个名可好?” 她一愣,继而烂漫展颜,惊喜得头如捣蒜。 女孩微笑极美,方行简恍然失神。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搜肠刮肚,摘拣着那些珠玉美词。 可脑中仅存她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瞬莞然,他心道不如叫莞莞? 但不尽然,也不尽兴。 方行简眼皮微抬,望向她身后那片杲杲动人的旭日江川。 他心神一动,敛目看回来:“叫你涴涴,行么。” 第44章 第四十四枚铜币 涴涴。 玄龟在心底默念一遍, 咬字舒服,还有种唇齿留香的错觉。 她点点头, 眼似弯月:“我喜欢。” 方行简也跟着淡笑:“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话一问出口, 他又匆忙解释:“你认得字吗?” 玄龟一愣,摇了摇头。 方行简见状, 垂眼找了根枯枝, 在砂地上信手书写: 涴涴。 虽不是规规矩矩的笔墨纸砚,但他的字迹入木三分, 骨气洞达,不输那些名家笔法。 他指给她看:“是这两个字,这是水旁,你从水下来,挺适合你。” 少女盯着, 也依样画瓢, 用指尖在沙地上写下同样二字, 就是笔画歪歪扭扭, 如小鱼乱游,强行聚到一块儿。 方行简笑起来:“写的真好。” 听见他夸, 她脸咻得又红了。她捂捂双颊,眼珠滴溜溜乱窜, 愣是不去看他。 他却无法将目光从她灵动可人的面上挪开,看了会, 他忽然正色:“涴涴。” 玄龟瞥他, 明眸闪闪, 她不知作何反应。 “叫你呢。”方行简道。 “喔……”她咬了下绯红的唇:“我当如何?” 方行简勾唇:“还记得我名字吗?” 她颔首。 他道:“你唤我看看?” “方……行简……?”她口吻犹疑。 他应:“哎。”又道:“这样应声即可。” 方行简再次喊她:“涴涴。” “哎!”她音色脆若银铃,甜似糖粉迸溅。 他笑出声:“对了。” “方行简!”玄龟又一次叫他名字,只是这回变得无比确切。 “嗯。” “你怎么不哎了?” “哦,是我过失,”他一下转口:“哎!” 他唇微牵,眼底盈着笑意:“涴涴。” 她朗声应,比方才还大:“哎!” “方行简!” “哎。” “涴涴。” “哎!” …… …… 就这般来来回回不知多久,双方名字都快成了两粒化不开的糖膏在彼此口中辗转交互了数轮,他们也不嫌腻烦。 日光曛暖江水,岸堤人多了起来。 方行简怕她不便,扶住石隙起身。他稍作一揖:“承蒙涴涴姑娘仗义相救,我才得见今日朝阳。时候不等人,我还得进京,你……跟我一道吗?” 他面庞被太阳晒得发烫。 玄龟有些诧然,她回了下头,又转来看看他。 畏怯与依赖一并涌来,她有些踯躅,末了还是后退两步,小幅度摇头。 她眼底映着江水烁金,碎莹莹的,仿若那本就该是她眼底的光。 方行简见状,心口隐痛。 虽有不舍,但他知晓他们差距甚大,他是世上人,她是水中仙,遂不勉强:“那,我先告辞了。” 此番一别,不知今后是否还能再见。 仿佛要将她刻绘在心底那般,方行简深深看她一眼,又拱手一揖,回身往渔村走。 玄龟裹紧他长衫,死死盯着他背影。 他伤未痊愈,身形还有些蹒跚,不一会,她视野模糊,眼眶里蓄满了水。 她瘪瘪嘴,用手背抹了下眼,一垂脸,便目及地面两行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她的字春蚓秋蛇,二人格格不入,却紧密挨在一起。 她再次仰脸,男人身影就将汇入人群,再难循迹。 她胸口怦动,旋即张口:“方行简——” 少女音色嘹亮,似娇莺啼唱。 那道白色身影骤然停步。 方行简回过身,眼底震颤,见她在远处蹦蹦跳跳,挥舞着手。 他胸中激荡不绝,快步回赶。 他步履本就不稳,此刻疾行而来,瞧着甚至滑稽。 玄龟噗嗤笑开。 方行简停到她跟前,高大身形将她牢牢罩住。他见她笑个不停,也跟着笑了:“你笑甚么?” 她不言,静悄悄敛了眼。男人笑容如朝霞举,不能逼视。 玄龟看沙地上的字,期期艾艾:“我可以……我可以……嗯,跟你学写字吗?” “好。”他想都没想,胸口似被热流浸透。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这是他此生至幸,他怎能不允:“我教你。” 方行简不多问,只道:“走吗?” “好!”她用力肯首,心底有了抉择。 江水潋滟,人世熙攘,不过一个陆岸的距离。 —— 玄龟先前从未入世,行走在大街小巷,脸上新鲜劲十足。 方行简见她对小吃兴趣极大,买了袋酥黄独给她,她取出一只咬了口,外脆里嫩,满口生香。 她见内层雪白软糯,口感甚佳,便好奇问:“这是什么。” 方行简垂眼:“煮熟的芋头,好吃吗?” “好吃,”她满眼欣喜,又取出一片扬高手:“你要吃么?” 见她喜欢得紧,他直言,“你吃罢,我吃过不少回。” 女孩噘嘴,手不放下,还往他唇边蹭,迫使他停足。 她玉指纤白,毫无杂质。多瞟几下,方行简有点眼热,没动。 玄龟有些失望,刚要垂手,腕突然被搭住,他低头衔走,微凉的唇不经意擦过她指尖。 她如遇针刺,极快缩回手,看向别处。 可男人倾身一瞬的画面却嵌进她神思,哇呜他好生俊朗啊。走了一路,都没见到有比他更高大好看的男儿了,金相玉质不过如此吧。 方行简将那片酥黄独仔细品味一番,才道:“不知何故,用料都一样,却比我过去吃的都好吃。” 玄龟抿了抿唇,又扼制不住上翘。 行人都在看他们。 她套着他脏兮兮的宽大外袍,他只一身白色中衣,是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