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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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诠定定地望着唐慎,他抚了抚秀美的胡须,笑道:“今日我可算知晓,我那侄儿到底为何非你不可了。” 唐慎脸上一红,幸好夜色深邃,没让人瞧出来。 两人说话间,厨房里又上了两道点心。眼见这菜上的是一道比一道快,前一道还没吃两口就被撤下去,给下一道菜挪位。唐慎自己是四品大官,他跟在王子丰身后也吃了不少少珍馐美食,可过去五年来他吃过的,加起来都没今日见过的菜多。 菜越上,唐慎的心就越沉。 他道:“叔祖,到底是有何事?” 王诠:“何事?或许有事,或许无事。若是无事才是,若是有事……便随它去罢。” 唐慎怔在原地。 已过亥时,临近子时,天色漆黑。王诠悠然地品着茶,唐慎沉默着坐在一旁。等到子时,突然听见屋子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王诠握着茶盏的手陡然握紧,唐慎也挺直了腰背。 然而那阵脚步声和右相府并无干系,似乎只是路过,随即就走远了。 可自此以后,脚步声、马蹄声,再未停过。 火把的光束照亮了半个盛京城,映得天空半边血红。百姓们早就被兵马行走的声音吵醒,可他们哪里敢开门瞧瞧发生了何事,一个个都顶着家门,生怕有人进屋。但这些士兵的目标并非是民宅,他们一路向北,直入皇宫。 子时刚过,一个官差跑进右相府传信。 “二皇子逼宫了!” 唐慎错愕不已,王诠却长长地叹了声气。 唐慎回过神,他立即站起身,问道:“你可当真?” 官差:“宫中传出的消息,如何能不真。听闻天子久卧病榻,迟迟不醒。那二皇子勾结jian人,趁机逼宫。如今另外两位皇子得了消息,都要进宫去救。这都是右相大人让小的去打探的消息,也是大人给的门路,如何能不真。” 唐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良久,官差走了,厅中又只剩下唐慎和王诠二人。 这盛京城中,只听喊声阵阵,马匹的嘶鸣声和将兵的行军声,参差不断。皇宫的方向,此刻已经被火光笼罩。右相府离皇宫有段距离,只能远远瞧见那冲天一样的红光,四围却是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然而不过多时,右相府的管家来报:“四皇子赵敬派人来请相公,一同入宫捉拿叛党。” 王诠淡然道:“可打发走了?” 管家:“打发走了。” 王诠:“那便无事了。” 刚说完,厨房又上了一道菜上桌。白瓷碗盘落在桌子上,发出咯噔一声声响,也如同唐慎此刻的心情。他脑中浑浑噩噩一片,自进了这右相府后,就陷入了迷阵,不知发生何事。如今,他骤然清醒,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云雾,终于让他窥得一丝真相。 唐慎抬头,道:“如今,也有人去我府上,请我一同入宫?” 唐慎说这话的同时,隔着半个盛京城的探花府上,姚三正开了门。他对一位谋士模样的中年男人说道:“我家大人不在府上,他早已出门去了。” 谋士一愣。 右相府中,王诠双目一亮:“此话从何说起?” 唐慎:“二皇子谋反逼宫,其余两位皇子想要捉拿他,必然不能贸然而去,那便是师出无名。他们要请一位大臣入宫相助,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几位一品大员,比如叔祖您。然而寻常官员他们请的动,叔祖若不想去,哪怕是皇子也不可强求。所以叔祖将人打发走,他们就必然得走,别无选择。” “不错。”王诠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同。我身为谏议大夫,官职为四品,哪怕再受帝宠,也不过是四品。皇子要我作甚,我怎能不从。如若我进了某位皇子的麾下,那便代表了先生、代表了师兄,甚至还可以代表叔祖您。叔祖您连夜派人将我带来府上,原来为的就是此事!” 王诠哈哈大笑起来,正巧墙外传来一阵兵刃交加的声音。他笑得开怀,似乎对墙外之事毫无畏惧,他赞叹道:“子丰心悦于你,合乎情理,理当如此!” 唐慎手指一紧:“可我想知道一事。” “但说无妨。” “叔祖是如何知晓,今夜二皇子会逼宫呢?” “你不若再猜猜?” 唐慎闭上了嘴,沉思许久。 右相府附近的兵刃相见已然结束,一切又归于宁静。 “叔祖不同于我,您在朝中布局多年,何处都有值得信赖的人。或许是从今夜五城兵马司的调动,从京郊军营的将兵来往,从御林军中得出的结论……”顿了顿,唐慎迟疑片刻,问道:“但既然叔祖早已知晓,那必然还会有其他人知晓。陛下重病不醒,如今能阻拦这场宫变的唯有两位皇子。二皇子逼宫,四皇子、五皇子进宫去救……” 唐慎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诠望着满桌的菜色,温和笑道:“觉出不对了?” “叔祖是大宋的股肱之臣,如若您早早知晓此事,定然不会看它就如此发生。除了您,纪相也肯定是知晓的,他也绝不会坐看一切。所以能让您作壁上观,眼睁睁见着两位皇子与二皇子刀剑交加的人……” 唐慎忽然闭了口,不再吭声。 王诠放下茶盏,长叹道:“一年前子丰与我说,他也看不透,但他只道,相信那个人。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得一个诸葛亮,然而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这大宋朝堂上下,谁又比得上那位呢?” 唐慎:“可是一切是为何啊。” “为何?你想知晓,我想知晓,子丰也想知晓。然而除了那人自己,谁都不知晓啊!” 盛京城中,兵荒马乱。 官员们纷纷裹着衣服起了身,一个个在书房中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丞陈凌海听闻二皇子造反一事,当即变了脸色:“怎能如此?”五皇子赵基派人来请他,他犹豫片刻,长长叹气:“说我病了,关门不见客。” 右丞徐毖更是有趣。 早在昨日,徐毖便离开盛京,到北直隶的农庄里游乐。正好是过年时节,官员们的休沐日,谁都不知道徐毖竟然不在京中。 而左相纪翁集的门前,赵敬和赵基的人马也都在两侧等着。 左相府大门紧闭,府中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没人去应这些将兵的敲门声,但这些将兵也不肯走,就在门外守着。 左相府的西北角,一处简陋荒僻的院子里,一盏油灯微微地亮着,照亮不大的房间。 谁都猜不到,这里竟然是纪翁集的书房。 屋中只有一盏油灯,左相夫妻二人相对坐在桌子的两侧,就着这小小的灯光,一个低头缝制衣裳,一个拿笔写字。 纪老夫人将衣袖缝补好,她抬起头,看清纪相纸上写的字。她喉间一滞,过了会儿,她轻声说道:“都这般晚了,还不睡么。” 纪相如若初醒,他抬起头,看向老妻:“夫人累了?” 如今早已过了子时,两人都是一把老骨头,如何能不累。 但纪老夫人笑了笑,不曾开口。 纪翁集低下头,看向自己写的字,他目光一停,骤然无言。 只见那一整面的宣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只有一个字—— “赵”。 纪翁集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望着这满纸的“赵”字,他指着这个字,对老妻说道:“夫人说,我写的是什么字呢?” “瞧着是个赵字。” “是个赵字,是谁的赵字。是赵尚,赵敬,赵基……不能是赵敖。或许是赵辅?” 纪老夫人脸色一变,她虽是深闺妇人,但也知道赵辅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相公!” “还是赵璿?” 蓦然,纪翁集站起身,去拿衣裳。纪老夫人急忙跟了过去:“这是要作甚?” 纪相笑道:“屋外有人敲门,夫人未听见吗?” 纪老夫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听得到这一夜满城的厮杀声。她红了眼眶,埋怨道:“可就不能不出去么。”一边说着,她一边为纪翁集穿理衣裳。 “能,又不能。” “诶?” 纪翁集朗声一笑,扶起夫人粗糙的双手,声音温柔:“这五十多年来,辛苦夫人了。盛京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为夫记得,家中还有一些田亩。” 纪老夫人:“你说起这个作甚。” “只是想起来罢了。” 纪老夫人亲自送纪相出门,眼见他要打开大门,她忍不住又道:“当真一定要出去?” 纪相认真地凝视妻子:“当真,一定。” “为何?” 纪相畅快地笑道:“不在眼前也就罢了,既然在了眼前,如何能见它再来一次!” 下一刻,纪相开了府门,四皇子赵敬和五皇子赵基的人马都在府外等候多时,纪翁集突然出现,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 纪相穿着一身深红官袍,他放眼一望,不怒自威:“进宫吧。” “是!” 第135章 此刻的大宋皇宫中, 只见灯火通明, 是兵声四起。 数不清的御林军举着火把, 持着长枪,警惕地巡逻。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悄悄地跑进皇宫东北角的净心殿。净心殿是去岁皇帝刚刚修建的宫殿, 专门用来供奉佛像。 黑袍人影进入殿中后,他掀开斗篷,早在殿中多时的二皇子赵尚看清他的面孔, 急忙走上来。 赵尚:“大师, 这到底是怎么了,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乱了起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尚急得满头是汗,可他被皇帝关在净心殿中, 根本出不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今夜他吃了斋饭, 正要为太后抄写经文,才抄到一半,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阵打斗声。赵尚吓得魂飞魄散, 还以为是赵辅要把自己抓去砍了, 可他躲在柱子后等了半天,也没人进来。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等来善听。 善听那张不悲不喜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双手合十,行了个僧礼, 徐徐道:“殿下,确实出了事。陛下病重,早已缠绵病榻三日有余。今日,有皇子举兵造反,如今怕是已经杀到宫门口了。” 赵尚惊骇地睁大眼:“逼宫?!” 善听的声音好似从迷雾中来:“是,逼宫。” “他怎么敢!”赵尚怒吼道,“是谁,是赵敬还是赵基,他们竟然敢做这样大不敬的事?” “贫僧也不知晓。”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枪戟相撞的铁器声,赵尚吓了一跳,他颤抖着嗓子道:“那这可如何是好?”他是被皇帝关在净心殿的,谋士们都不在身边,此时此刻赵尚彻底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毫无疑问,逼宫的无论是赵敬还是赵基,一旦他们得逞,都必然不会留下他这个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