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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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溱语气温柔地问道:“人手可够?” 一听这话,唐慎就知道,王子丰已经发现李景德了。心中嘀咕了一句“那李景德都变成那样了,王子丰居然还能认得出来?”,唐慎神色郑重,道:“应当是够的,多谢大人关心。” 王溱:“我猜想也应当是够的。若是不够,就像浣纱女洗衣,用力搓洗揉挤几下,总是够的。” 旁人听了这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唐慎却双眼一亮,抬头看向王溱。 师兄弟二人目光交汇,在这一刻唐慎倏然明白了王溱的意思:孟阆要你压榨我,小师弟,你眼前就有个最合适的被压榨的人选。李将军都送到眼前了,不好好利用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能坑外人,当然不坑自家人。 唐慎十分愉悦地说道:“下官明白了。” 人群中的李景德一脸懵逼:你明白了?你明白啥了?王子丰这个不说人话的又说了个什么? 众人离开勤政殿,来到驿馆。 唐慎让驿馆的官员去通报了一声,等了小半个时辰,负责接待使臣的六品官员才回来。他面色难看,道:“大人,下官去通报了,说是我大宋使臣来了。然而那辽使却说,他们三皇子至今还未起,等他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才出来见您。” 这话一落地,众官议论纷纷。 唐慎今日来驿馆接待辽使,他不仅仅代表的是自己,更是大宋皇帝。哪怕那耶律晗是辽国三皇子,也不能如今怠慢! 李景德也气得牙痒痒,唐慎却十分淡定。他抚慰众臣道:“诸位大人,我大宋舒适安定,水土养人。旁人来大宋都为这琳琅满目的盛京城看花了眼,在辽国看不到的东西,盛京有;在辽国无法休息好,在盛京却可安枕无忧。三殿下难得睡一趟好觉,日上三竿都起不来,我等又何苦扰人清梦呢?” 不远处,一个辽使听到这话,脸色一黑,转身进了屋。 又过了一会儿,辽使出了屋子,将唐慎等人喊了进去。 唐慎刚一进屋,还没看清楚屋内陈设,只听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本殿下当是何人,不过是个小小宋人罢了。耶律大人,你作为汉儿司,在南枢密院常常与那些汉人牵扯,可曾见过这个羸弱的宋官?” 屋子正堂上,一个扎着小辫、满脸傲气的年轻人坐在上座,趾高气扬地看着唐慎等人。他手一指,指的正是站在众官最前方的唐慎。 辽国三皇子耶律晗的身旁站着一个长相阴鹜的中年男子,他用幽暗的目光看了眼唐慎,道:“回禀殿下,臣自然不认识一个四品小官。” 耶律晗顿时发作:“四品?可是说,在我大辽,给本殿下提鞋都不配的那种?” 唐慎忽然笑了一声,耶律晗转身看向他。 唐慎作了一揖,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大宋与辽国民风不同,为官之道也不同。我大宋,每一品阶的官就做每一品阶的事。不过仔细来说,其实差距也不大。比如汉儿司耶律勤大人,他在我大宋便如同二品大员,于是他代表辽帝,随着殿下您来了大宋,朝见我大宋皇帝。而在辽国,四品的官是给您提鞋的,在大宋其实也差不多。下官是个不入流的四品官,所以只能被派到这儿,接待您。” 耶律晗双目一瞪,还没动怒。 唐慎立刻又接了一句:“来为您提鞋。” 耶律晗顿时熄了火,他有些茫然了。他的汉话其实说得并不是很好,寻常交流没问题,但一旦打了机锋,他就听不出其中玄机。这宋官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在贬低他,还是真的想给他提鞋? 耶律晗朝耶律勤使了个眼神,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耶律勤叹了口气,他自知这位三皇子孔武有力,却力大无脑。原本辽帝是想派睿智多谋的二皇子使宋,谁料耶律晗的母妃不知吹了什么枕边风,就把耶律晗送过来了。算了,让耶律晗去和宋官争锋相斗,还不如让他去射杀老虎,来得还更简单些。 耶律勤看向唐慎,冷淡道:“我大辽使团已到盛京,为何不见宋臣接待。” 一个宋官道:“耶律大人此言差矣,我等今日不就来了?” 耶律勤身后,一个辽官道:“我大辽三皇子在此,尔等孱弱无能的小官,也敢说接待?” 这话刚落地,唐慎突然道:“孱弱无能?” 说话的辽官愣住,他不明白唐慎怎么就抓着他这个字眼不放了。他想了想,道:“我大辽儿郎是草原将军,骑马狩猎,你大宋的官如何比的了。难道你们不是孱弱无能?” 唐慎笑了:“原来如此,这位大人说的无能,不是在贬低我大宋官员,而是在说骑马射箭上,我大宋不如辽国?” 这辽官虽然很想说,我骂的就是你们整个大宋全部无能至极。但他表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他道:“是。” 耶律勤皱起眉头,察觉有一丝不对。 唐慎轻喝一声,侧开身子,让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谁说我宋官都孱弱无能?不过是骑马狩猎罢了,我大宋随随便便一个六品小官,便能斩猛虎于刀下,擒饿狼以双拳。李大人,我说的可对?” 李景德心道:斩猛虎、擒饿狼?你还真敢替我吹! 不过吹得也没什么错。 没想到唐慎还是个识货的,李景德对他有了些好感。李将军自信满满地说道:“自然没错!” 第86章 在没有热武器的古代, 猛虎豺狼, 是真正的洪水猛兽。人类的身体机能与动物相差太大, 比如老虎一巴掌拍下去,能有一吨的力量,反应速度更是人类的三四倍。凡人打虎大多是小说志怪, 几乎没有成真的可能性。 但唐慎这么说了,李景德居然还认下了。三皇子耶律晗哈哈一笑,根本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道:“你们宋人都喜欢这么吹嘘?我大辽最好的男儿, 都不敢与吊睛白额虫抗衡。宋人真是嘴上功夫, 本皇子看你不起!” 唐慎正要说话,李景德却早就明白他的意思, 上前一步道:“那是你辽人没有好汉!” 耶律晗怒眉横竖:“小小宋官,也敢叫嚣?” 一旁, 汉儿司耶律勤不悦地皱起眉。 耶律晗却已经一挥手,让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侍卫上去教训李景德。“直古鲁, 你去教训教训这个嚣张的宋人。” “是!” 话音落下,一个身材彪悍的辽国大汉从耶律晗身后走出,大摇大摆地走到李景德面前。李景德露出满意的笑容:“等你多时了。”两人先是互相望了一眼, 接着齐喝一声, 辽人侍卫双脚蹬地,地面震颤,他双手擒向李景德,抓住了李景德的腰带。 直古鲁抓住李景德后,一沉气, 就要将他往上提。可他使足劲要提起李景德时,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双腿如同老松入土,稳稳地扎在地面上。 直古鲁心道不妙,不好,这还是个练家子。 李景德豪爽一笑:“轮到我了!” 李景德也没使出宋人争斗的手段,而是学着直古鲁的方式,双手抓住他的腰带。李景德双目瞪圆,怒喝一声,他双臂遒劲的肌rou一起发力,两腰肌rou紧绷,倏然动力,硬生生将这直古鲁举了起来。 直古鲁用辽语骂了一句话,唐慎没听懂,经常与辽军作战的李景德却听懂了。李景德脸色一变,将直古鲁扔到地上,直古鲁爬起来就朝他挥去一拳,李景德侧身避开,右腿一扫。两人打作一团。 驿馆庭院中,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李景德一记凶狠的拳头砸在直古鲁的肚子上,直古鲁向后倒跌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喉间一甜,嘴巴一张,就吐出一口血。三皇子耶律晗见状,顿时大怒,他站起身,用辽语叱骂直古鲁是个没用的废物,接着就要再派手下上去。 耶律勤立刻用辽语道:“殿下,不要与这些宋官置气。这个六品官一看就不是真正的文官,他定是个武官。咱们今次来宋,是作为使臣来的,并没有带上我辽国真正的军中大将。” 耶律晗道:“那他打了本殿下的人,就这样算了?” 耶律勤:“殿下,切莫中了宋人的jian计。我们是要见宋帝,不是要和他们这些小官打打闹闹。” 耶律晗仍旧气得双目通红,他看见李景德站在庭院中央,耀武扬威地朝他扬了扬下巴。顿时,耶律晗怒火中烧,他道:“耶律勤大人说我辽人是作为使者来的宋,没带上真正的辽人好儿郎,那你可错了。本殿下才是此地真正的第一勇士,父王亲自赐名的石弓将军!” 耶律勤心中大骂:怎的有你这种蠢货! 但嘴上却道:“殿下是何等身份,您与那宋官下场比试,他哪来的资格!” 耶律晗:“你不必再说了。” 耶律勤哪能真的让他和李景德打架,他正要再开口阻止,却见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辽官从后院走来。这大胡子见到耶律勤,不屑地哼了一声,斜眼瞥了他一下,根本懒得多看。 这大胡子一出场,驿馆中的氛围顿时不同了。 辽国使臣更加趾高气扬,明明刚才自家侍卫被李景德狠狠打败,他们还有些脸上无光。现在见到大胡子辽官来了,一个个又有了底气。 大胡子辽官走到耶律晗面前,用辽语道:“殿下,耶律勤说得也不错。他宋人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您下去和他比划。” 耶律晗:“可是……” “殿下。” 耶律晗咬了咬牙:“都听太保大人的。” 辽国使臣私下商量好后,就见那大胡子辽官转过身,看向李景德。他的目光在李景德身上停留了许久,最后移开,看向唐慎。“你就是宋人负责接待我等的官员?” 唐慎心中一警,他走上前,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下官唐慎,敢问阁下可是王子太保耶律隐大人?” 耶律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同。 唐慎道:“诸位辽国使臣初来我大宋,下官自是要好好接待的。各位昨日才到,今日还在整理行装,旅途劳顿,下官也就不叨扰了。今日来,是与诸位使臣问声好,待明日来,下官再带诸位到我盛京城中逛一逛,见见我大宋风光。” 耶律隐笑道:“如若要见,以后有的是时间见。” 听着这话,许多人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唐慎面色一变,这一次,连李景德都变了脸色。无怪乎其他,如果耶律隐说的是其他话,李景德可能还听不懂。但是这句话在西北战场上,李景德听辽人说过许多次。 待我辽国铁骑踏破宋土,兵临盛京,你大宋满山河的风光,我等悉数可见! 辽人竟然将盛京城当作他们自家的后花园,简直欺人太甚! 李景德手指握紧,唐慎望着耶律隐,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宋人有句古话,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耶律隐大人不亲自拿开这片叶子,又怎能见到巍峨泰山,见到我繁华昌盛的大宋河山。” 耶律隐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唐慎。 众人一起转身离开驿馆,走的时候还有辽官想对唐慎等人挑衅,被李景德怒目一视,他们纷纷缩起脖子,不敢猖狂。 除了三皇子耶律晗,直古鲁是在场辽人中最强壮的猛士。可是他在李景德手下,甚至撑不了一招。这位宋官猛士要是去了辽国,说不定可以成为辽帝亲自任命的辽国第一勇士。 辽人来京第一日,唐慎利用李景德大大挫伤了辽人的锐气,让辽人暂时消停。 他们走后,耶律隐斜眼瞪了耶律勤一眼,道:“汉儿司大人,管好你自己的事便行,三皇子是你能支使的人么。他想做什么,你也能阻止?” 耶律勤阴鹜的双眼低下看地,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太保大人提醒。” 耶律隐看都没看他一眼,带着耶律晗就离开。 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耶律隐沉着脸,对耶律晗道:“三皇子,我等这次来宋国,别人不知道为何,你还不清楚?走之前太师大人便有命令,要我们探清宋人的虚实,弄清他们到底是如何在幽州撑了那么久,从哪儿来的物资军需!是否真和两年前宋人修建的那条官道有关,还是说另有玄机。” 耶律晗为自己辩解道:“太保大人,我大辽儿郎岂能受那种屈辱?” “那太师大人的吩咐,便不做了吗!” 提到“太师大人”,耶律晗顿时不敢再说话。他低着头,声音微弱地说道:“都听太保大人的。” 唐慎离开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孟阆今日不在勤政殿当差,而是在礼部。唐慎见到孟阆后,将今日碰到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但他隐瞒了李景德的身份,只是说自己带了一个宋国侍卫去,大败辽人。 孟阆听了后,道:“耶律隐是王子太保,是北面官。辽人的朝廷分为北南两方,北面官掌管朝中大权,南面官负责与汉人接触。听你这么一说,看来耶律隐果然与传闻中一样,瞧不起南面官,瞧不起耶律勤。不过他们南北两院向来有矛盾。”顿了顿,孟阆笑道:“唐大人真乃国家栋梁,辽人每次来我大宋,都是耀武扬威,张扬跋扈。今日恐怕是第一次吃亏。” 唐慎拱手道:“孟相公过誉了,下官惶恐。” “有何好惶恐的,只怕今日旁人提起唐大人,还会说是王大人的师弟。等明日提起王大人,就成了唐大人的师兄了。”这夸得简直没边了,还偏偏让唐慎心里舒坦了一下,心想自己还能不能有那一天,让王子丰要吹自己的彩虹屁?孟阆刚给了甜枣,就用送了一个大棒:“明日,这差事就继续交给唐大人了。” 果然,天下没有白吹的彩虹屁。 唐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领了命离去。 孟阆剥削唐慎,满以为唐慎只能靠剥削王子丰,完成他的差事。却不知道唐慎走出礼部后,默默来到勤政殿,对正在院子里大口吃瓜的李景德行了一礼,道:“李将军神勇盖世,下官万分佩服。今日若不是有将军在,我等宋人便要受那些辽人的欺凌了。” 李景德扔了瓜皮,拍拍手:“那些辽人都是些徒有力气的莽夫,怕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