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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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的路子灏则十分淡定,他并没觉得自己考得有多好。这成绩放到隔壁班,最多前十。 寒假的时候,路子灏的父亲路耀国从广州回来了。 他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挎着大包小包。 巷子里的少年们一窝蜂挤去路家。还小的时候,路耀国每年都从广州带很多云西买不到的高级零食和玩具回来。他们吃的喔喔奶糖、薯片,玩的电动陀螺、遥控车都是最先由路耀国带回来的。 康提当年正是从这里得出点子,做起倒卖生意,后来做越做红火,如今在云西开起了大酒店,超市和电器店。 现在很多东西能在云西买到了,但路耀国在孩子们心中“机器猫”一样的神奇光环尚未消失。在曾经的孩子心里,路爸爸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边吃零食一边听路爸爸讲他在广州打拼的光辉事迹,简直太棒了。 现在,他们长成少年了,习惯地去了路家,排排靠坐在沙发上,只是眼中已不大好奇,平静看着路耀国打开鼓鼓囊囊的箱子袋子,拿出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先是一堆零食包,大袋的qq糖,旺旺雪饼,汉堡包软糖,喜之郎果冻,徐福记小丸煎饼,木糖醇之类,堆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 梁水没什么动静,他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李枫然和林声比较礼貌。 苏起不管那么多,开心地扑上去,特别捧场地抓起一个碗状果冻就开吃,还不忘撕开一个给苏落。 路耀国热情地给李枫然林声分了零食,又煞有介事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递给路子灏,道:“步步高复读机,以后你学英语就用这个,特别好!” 苏起吃着果冻,伸着脖子看了眼,她早就有了。程英英在康提超市里买的,巷子里的孩子们上学期都买了。路子灏一直用的他哥哥的。他接过新的,笑了笑,没说话。 路耀国没注意孩子们的表情,又拿出另一个更精致的盒子给大儿子路子深。 这下厉害了,是步步高的随身听cd机,能随身放碟片的那种。小小一个银灰色的圆盘,金属外壳漂亮大气,又轻又便携。路子深说:“谢谢爸爸。” 苏起叫:“快放首歌给我听。” 随身cd机里装了份原始碟片,苏起摁开开关,戴上耳机,播放起了一首粤语歌《 rea》,左右声道混响的效果让苏起很满意,声音都变得有穿透力了,仿佛电波从左耳穿透脑袋到右耳,又折返而回。 “风风你听!”她把耳机塞给李枫然,“两只耳朵一起!” 响声太大,李枫然缩了一下耳朵,很快又适应了,他也觉得很不错。 林声说:“我听听。” 苏起又把耳机塞给她。 路耀国笑道:“你们都没见过吧?” 路子灏说:“超市里早就有了。你这个是步步高的,梁水的是索尼的,比这个还贵。” 路耀国一愣。 苏起赶忙说:“我听过水砸那个,我觉得音质一样好听。真的。” 梁水嚼着qq糖,没搭话。 路子灏说:“怎么可能比索尼的音质好?” 路子深说:“你废什么话?” 路子灏哼一声:“本来就是。哥哥你不是想要单放机(磁带随身听)吗?为什么爸爸要买cd机?云西街上到处都是卖磁带的,哪有卖cd的?学校门口,孙燕姿周杰伦beyond郑秀文she张韶涵刘德华的磁带想买多少买多少,cd呢?云西就两家cd店,卖的不是宋祖英就是苏联民歌。我们这里是云西,不是广州。再说cd机根本塞不进口袋。还不如买单放机呢。” 一时没人说话。 梁水之前有个索尼的cd随身听,但云西卖碟片的太少,上新速度远远比不上磁带,被他抛至一旁,重新换回了walkman。 路耀国抠抠脑勺,没料到云西是这个情况。他跟孩子们的生活脱节了。 苏起还在打圆场:“但cd机效果真的很好诶,比单放机效果好。” 路子灏说:“嗯,可以天天听喀秋莎和三套车。哦,还有大地飞歌。”说着,抱着他的复读机,哼着“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渔网唱渔歌——”的调子走了。 众人:“……” 苏起竭尽全力:“但是……大地飞歌也好听的。” 梁水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那晚,大人们小聚在一起玩牌,喝啤酒,说是给路耀国接风。 路耀国本人却提不起精神,很是沮丧。他这一年一年地在外奔波,错过了两个孩子的成长。 林家民宽慰说:“你不也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嘛。” 路耀国老婆陈燕不满道:“光给物质也不够,冯老师怎么说来着?精神。两个男孩子,爸爸不在身边,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难带。街坊邻里这么多户人家,哪家不在云西过得挺安生?再说,也没见他在广州发了财。” 沈卉兰说:“燕姐你是只看见被子绣花漂亮,不见里头尿了一床。我就指望着林家民出去闯闯,哪怕闯个头破血流回来我都认。不像现在这日子,扯了领口漏袖子的,可一点儿不精神。” 陈燕不同意,细数路耀国的精神缺失——不知道路子深没读过六年级,不知道路子灏会画画,又说孩子年幼生病时她如何辛苦,要不是邻居帮衬,早就撑不住。 沈卉兰则数落家中如何拮据,照相馆生意不好,没钱给林声买好的画具画纸。 数落得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根烟。 眼看着批斗大会要无休无止,康提说:“干脆都跟我一样,不要男人得了。” 话语声止,众人齐哈哈笑起来。 陈燕说:“我一家庭主妇,这不会那不会,没你有本事,男人不要了,我喝西北风去啊。” 沈卉兰说:“现在衣服都是机器做的,便宜又漂亮,我这裁缝手艺也快淘汰了。一个人过,得吃糠咽菜。” 康提笑:“看看,就嘴皮子厉害。” 眼看要转话题了,喝了酒的男人们却飘飘然,要一诉苦楚。 林家民说:“对,就嘴皮子厉害!不养家不知道我们男人养家的苦。那么多话说,都是闲出来的。” 路耀国借着酒劲,也附和:“整天叽叽歪歪,把嘴巴安在我身上了。不是我养的你啊?” 这下子,几个女人脸色变了。 康提扶了下额。这队友—— …… “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球灯滚动,光影闪烁。 灯光暧昧昏黄的旧舞厅里,音响震天。青年至中年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在舞池里摇晃摆动,跳着满三中四,伦巴恰恰。 红的蓝的黄的光线划过舞池角落的卡座,几张稚嫩的脸庞上写着生无可恋。 桌上摆着一堆插着吸管的椰树椰汁,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桌而坐。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梁水一脸冷漠,球灯闪过一抹红光,从他茶色的眼瞳里划过。 李枫然没表情:“中学生守则上说了,不得进入网吧、歌舞厅。” 梁水瞥一眼舞池里的mama们:“所以她们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我知道!”苏起兴奋举手,“因为她们要造反了!” 年纪最大的路子深扶了下额头,纠正:“罢工。” “什么是罢工?”林声扭头问。 路子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罢工就是工人们不干活了,和资本家谈条件,等满足她们的条件后,再继续工作。” 小学生苏落晃荡着脚丫,吸溜着椰汁,说:“但是mama本来就没工作呀。” 路子灏说:“对呀。” 林声和苏起也赞同地点头。 李枫然想了想,说:“我mama干活了,她在教书。不过她挣的钱没有爸爸多。” 众人齐唰唰看梁水。 梁水耸了下肩:“我mama也干活了。但她是她自己的老板,所以她不能罢工。” 路子深觉得这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说:“你们这群白眼狼!” 六个孩子又伴着“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的音乐,齐齐将脑袋转过来。 歌曲还在唱:“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路子深说:“mama没有工作,没有干活吗?苏七七你每天吃的早饭午饭晚饭是谁做的?对,是你爸爸挣的钱,但这些钱会自己变成买回家切好的菜,变成炒好的煮好的菜蹦进盘子里飞到桌子上吗?等你吃完后,它们又把自己洗干净飞进碗柜里?” 苏起和苏落愣住。 “林声你的衣服是谁做的?你以为是灰姑娘故事里小鸟帮忙织的?”扭头看自己弟弟路子灏,更加嫌弃,“家里衣服谁洗的,地是谁扫的,生病了谁带你去医院?你以为只有爸爸养这个家?” 他又看向李枫然和梁水:“你们的mama要干两份工作,上班一份,回到家里还加班,就更辛苦了。” 卡座里一时鸦雀无声,少年们看着路子深大哥哥,一脸的肃穆,敬畏,甚至有一丝崇拜。 路子深觉得他们根本没懂,叹了口气:“你们玩吧,我去找我同学了。” 高中生拿起椰汁罐,出了舞厅。 剩下五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继续瞪空气,瞪了一会儿,齐齐扭头看舞池。 几位mama正分别和陌生的男子跳恰恰,很开心,一点都不像罢工的样子。 李枫然默默看着,有些意外,一贯严肃的冯秀英老师也会有这样热情奔放的样子。如果让李医生看见,恐怕要说这不成体统。 林声也很诧异,沈卉兰女士一贯是mama中最缩手缩脚的那位,但在这个简陋的舞厅里,她很有活力,舞姿不算优美,不算有韵律,但别样生动。她忽然觉得她的mama有美丽的一面。在其他mama中间,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而陈燕总是那么欢快,欢快本身就很美好。 至于程英英和康提,她们是同龄人中的焦点,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苏起忽说:“我们也去跳舞吧!” 梁水说:“你白痴么?” 苏起狠狠白他:“关你屁事!” 梁水:“这里是大人跳舞的地方。” 苏起立刻反驳:“嘻嘻,你还是小孩子,但我已经是大人了。哈哈!” 梁水:“……” 苏起打嘴仗赢了一回,特别得意:“风风,你跳不跳舞呀?” 李枫然看看四周,全是成年人,他略微犹豫。 苏起又看路子灏,后者摆手:“我不会跳交谊舞。我等过会儿放动感舞曲的时候跳太空舞。”